上古音,是周秦两汉时期的汉语语音系统。英国人艾约瑟从1876年开始,提出上古汉语可能有复辅音声母的假说,后来一些学者更试图给上古汉语构拟一套复辅音。一百多年以来,中外学术界就上古汉语有没有复辅音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观点各异。近一二十年来,上古有复辅音假说的拥护者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提供新证据,采取新角度,论证上古汉语没有复辅音。目前还没有发现针对最近上古无复辅音的论著提出深入批评的文章。像白一平、郑张尚芳等人,基本不顾及学术界对他们构拟复辅音的一些错误看法从微观和宏观方面提出的批评,自说自话,还在宣称上古有复辅音是定论,这种做法是不科学的,反映他们缺乏应有的科学精神。 我在2002年以后,对反映上古声母的材料做了较为系统的搜集、整理,回过头思考有关上古复辅音论著提供的根据,深感按照以前的那些论证,很难证实其观点的真实性。以前论证上古有复辅音,最重要的证据是谐声字,可是既有的研究对谐声字的规律钻研得很不够。无论上古有没有复辅音,咱们还必须做另外一件事:即使上古有复辅音,总有一天,这个复辅音会消失吧?它消失的时间难道不应该去探讨一下吗?复辅音总不至是《切韵》编纂的头一天晚上才消失吧?于是我换个角度,想探讨例外谐声中声母例外出现的时代。摸了相当多的材料之后,所得结果令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些所谓的例外相通,上古早已经如此了,上古没有复辅音。于是我写了系列文章,从不同角度论证上古汉语没有复辅音声母。这些文章都收进了我的论文集《上古音丛论》中,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参看,这里不赘。 我原来对汉字的在声母方面的例外谐声提出一些新看法,发现谐声层级有不少反映了语音的变化,研究谐声系列的形成要注意文字的既有系统。因此从谐声层级和谐声系列的系统形成的角度出发,承认上古只有少量的例外谐声,或读音的例外相通;过去人们当作例外谐声的字绝大多数不是例外谐声或例外相通。例如,“各”的谐声系列,有来母和牙喉音两组,有人以为来母是例外,因为“各”中古只有见母读法。这两组各有若干个字。于是来母有多少个从“各”声的字,就有多少例外。我的看法不同:无论从“各”声的来母字有多少,最多只能算一个例外。因为这些字不是同时造的,必然有一个字先造出来,其他的读来母的字,可以仿照这个字来造。这样一来,原来认为是例外谐声的比例会成倍成倍地减少,例外谐声就相当罕见了。 现在,我的看法又有推进。起因是:既然承认有极少量的例外谐声,因此有朋友经常问我,对这极少量的例外谐声,你不做上古汉语有复辅音的假定,又怎么对它们进行语言学的解释呢?希望我给出语言学的解释。 朋友们的追问完全符合科研程序,问得好。其实我是有解释的,只是我原来发表的文章没有摊开谈,没有交代仔细,所以大家有疑问。本文试图论证:我原来承认属于“例外谐声”的极少数的字,它们基本不属于例外谐声,真正的例外谐声几乎没有;所谓的读音例外,是在谐声字以前的阶段。其读音例外是不同时期的历史积淀,不能扭曲到一个共时的音系中做系统构拟。我的这一想法,希望海内外博雅批评指正。 二、例外谐声字的字音在上古内证材料中的反映 例外谐声,建立在例内谐声的基础上。声母方面例外谐声的轨迹,不像研究韵部的通转那样有《诗经》之类的韵脚材料,研究起来远没有韵部方面那么容易处理。学者们将上古一组一组的谐声系列裒辑在一起,先将每一组谐声系列在《切韵》音系中的声母类别标识出来;然后将有相同或大致相同语音表现的不同组的谐声系列集中在一起,通过一定的统计手段,将《切韵》音系中经常碰在一起的相同或不同的声母看作是符合通例的谐声,从而确定它们为例内谐声,得出谐声原则;如果碰在一起的不同声母极少见,或极个别,就处理为例外谐声。我原来想分别特殊谐声和例外谐声这两个概念,其实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现在统称“例外谐声”。不难看出:(一)上古的谐声系列可谓上古的内证材料;(二)《切韵》音系是确定上古声母的例内、例外谐声的重要参照。明了“(二)”很重要,后文将对此做法展开讨论。这里先撇开它,看看这些例外谐声在上古内证材料中的反映。 例外谐声既反映在声母方面,也反映在韵部方面。就声母方面说,上古音中,所谓的例外谐声,基本上早已例外了。详参拙作《上古音丛论》中《试论跟明母谐声的晓母字的语音演变》《上古汉语特殊谐声中声母出现特殊变化的大致时代的一些例证》诸文。下面只以双声联绵词和古诗歌的语音技巧为材料,就《诗经》的例子补充论证:《诗经》时代的汉语已是单声母格局,没有复辅音声母。 例如“睍睆”,鸟好貌。大家公认它是双声兼叠韵联绵词。“睍”从“見”声,从“見”声的字,中古分属见、溪、疑、晓、匣、透、泥、心等声母;“睆”从“完”声,“完”从“元”声,从“元”声的字,中古分属见、溪、疑、匣等声母。按照有人的构拟原则,“睍”和“睆”分别都要构拟成复辅音。事实上,郑张尚芳《上古音系》就是这样构拟的,“睍”是geen,“睆”是
。明明是双声兼叠韵联绵词,被他构拟得既不双声,也不叠韵。难道作者不承认“睍睆”是双声兼叠韵联绵词吗?那么请举出证据来,证明这两个字既不双声,也不叠韵,既有的共识是错误的。其实,只有承认“睍睆”《诗经》时代是单辅音格局,它们都是匣母,问题才能真正解决。否则,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