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并非没有时制语法范畴

——谈时、体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语文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7 年 03 期

关 键 词:

字号:

      我国的传统语法中,一般认为汉语只有体(aspect)范畴,没有时制(tense)范畴,而时间全是通过没有虚化的时间副词或上下文来表达的[1]。可是我们经过长期的考察和无数的验证、反证,发现上述观点并不符合事实,有必要“回到起点”,重作一番深入的研究。我们的第一篇有关这一课题的长篇论文《论现代汉语的时制与体结构》,在老一辈语言学家张斌先生的关怀下,终于在1995年6月于上海召开的“汉语语言学现代化问题学术研讨会”上宣读。该文通过大量的语言事实,详细而全面地阐述和分析了汉语的时制与体结构。遗憾的是文章因篇幅过长,暂时还无法跟大家见面[2]。为此,我们决定在它刊行之前,先在这里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讨论一下至今为止的时、体研究中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从中再通过逻辑的推理来求证一个事实:汉语并非没有时制范畴。论证将分七个方面来进行,最后部分则简单地叙述一下汉语时制的基本构造。

      (一)我们知道,语法学家必须忠于语言事实。在否定某一语法范畴的存在时也应该先对语言事实作一番调查之后才下结论。可是我们发现主张汉语没有时制范畴的学者并未完全这样做。譬如他们一再强调汉语全是靠时间词语或上下文来表达时间的,自造或收集了一些带有时间词语的句子,如:“他昨天走的/我现在休息/他明天才走”[3]之类,来证明自己的结论之正确性。然而他们只要稍作考察,就会注意到,汉语中存在着大量的无标(unmarked)句,如:“老王送我一本书/他写好两篇论文/老王告诉他一件有趣的事/我有一辆自行车/那孩子很聪明/他常来我家”等。这些句子尽管既无语法标记,又无时间词语,更没有上下文可参照,然而凡是母语是汉语的人,都能凭自己的直觉作出判断:前三句讲的是已经发生的事,应属于“过去”的时制范畴,后三句讲的是目前的状况,应属于“现在”的时制范畴。这意味着这些句子中肯定存在着某种尚未被我们发现的语法规则,否则我们怎能正确地判断它们的时制呢?乔姆斯基认为,人都有一种语言能力(competence),这种语言能力能使我们即使没学过语法,也能按照母语的语法规则来理解和运用语言。上面所说的“直觉”就是这种语言能力。这一事实足以证明汉语并非全靠时间词语和上下文来表达时间。至于上述那些无标句究竟是通过什么语法规则来确立自己时制的,我们将在本文的最后一节来讨论。

      (二)要研究汉语的时、体结构,一个不可缺少的前提是应该对时、体定义有一个明确的规定和认识。可是主张汉语没有时制范畴的学者,往往只提结论不提定义,即使简单地提一下,也不加说明;或者丢开自己下的定义,任意地扩大体的范围,最终以体来覆盖时制。龚千炎先生曾给时制与体下了这么个定义:“若以某一时刻为准,从外部观察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则可以得出‘过去’‘现在’‘将来’等时间观念;若深入过程内部观察其各个阶段的情况,则可以得出动作的起始态、进行态、完成态等。前者一般称为‘时制’(tense),它指示事件发生的时间,后者一般称为‘时态’(aspect),它表现事件处于某阶段的特定状态”(龚1991)。可惜在实际分析时,这一定义并未得到遵循,而是通过下面这样的图来归纳“时态”(即本文所说的“体”)的类型的:“从A点观察,事件处于未然态;从B点观察,事件处于起始态;从C点观察,事件处于进行态或持续态;从D点观察,事件处于终结即完成态;从E点观察,事件处于经历态。”但事实上,时轴上的各观察点,除了C点之外,其余各点都不是“深入过程内部观察的,即都不符合前面所说的时态定义。特别是A点和E点,完全是“从外部观察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的,恰好符合了上面所说的时制定义。另外,“完成态”实际上却不是从D点来观察的,因为“上星期我去了一次北京”(按同文分析该属“完成态”)完全跟“上星期我去过一次北京”(按同文分析该属“经历态”)一样,也是在事情发生之后,从外部来观察的。因此,如果严格按照前面所说的定义来分析,从A,D,E三点来观察,都只能得出将来和过去的“时间观念”。实际上是用“时态”代替了时制。

      

      (三)过去曾有人把“了”看作是过去时的语法标记,这种看法很快就被人否定了。可是有的学者又走向另一个极端,认为“了”只表示“完成”的体意义,不表示任何时间意义,理由是“了”也可用于未来的事态。如有人认为:“如果‘了’只能用于在过去或到现在为止的事件,那么不妨称之为‘过去时’的标记,问题在于现代汉语中,‘了’还可以用在表达未来事件的句子里”(戴,1990)。其实作者是把相对时制错当绝对时制来分析了。

      我们知道,时制总是以另一时刻作为参照时间(reference time)的,在讲话中,讲话时间便是参照时间。如果事态发生在讲话之前,则是过去时,发生在讲话之后,则是将来时,与讲话同时发生,则是现在时。如:“他写了两篇论文/他将要写论文/他每天写论文”分别是过去时、将来时和现在时。这种以讲话时间为参照时间的时制,Comrie称它为绝对时制(absolute tense)。但有时句子中不止有一个事态,而其中一个事态并不跟讲话时间发生关系,而是以句中的另一事态为参照时间的。如上述同文中有这么一个用例:“我明天下了班去看电影”。这句中的“下了班”便不跟讲话时间发生关系,而是以“去看电影”为参照时间的,表示发生在“去看电影”之前。这种以另一事态为参照时间的时制,Comrie称它为相对时制(relative tense)。上例中由于“去看电影”是将来时,“下了班”便是“将来”之前的相对时制。用于相对时制的“了”并未丧失它那表示“过去”的时制意义,如上例中的“下班”这一动作,尽管它的实际发生时间是在未来(那只是从讲话时间来看的,但相对时制并不跟讲话时间发生关系),然而从“去看电影”的时刻来看,仍然是一个已经过去的事态。如果我们把参照时间“去看电影”改成过去时:“我下了班去看了一场电影”,“下了班”也就成为过去之前的相对时制了,其相对性于此可见。

      相对时制所以会被错当绝对时制来分析,其原因恐怕还在于受了外语的影响。不少印欧语言,都以不同的语法形式来表示绝对时制和相对时制,而汉语却用的是相同的形式。这样,如果单纯地以外语的绝对时制的一般过去时(如英语的动词词干加-ed形式)来衡量汉语的“V+了”形式,自然会得出“了”并不表示过去时制的错误结论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