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颜氏家训·音辞》是汉语音韵学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它不仅是最早的音韵学史论,而且接触和研究了一些重大的语言学课题,如方言的本质和形成原因,语言的交流和融合,标准语音和词汇标准的确立,等等。它同时还是解开《切韵》——中国第一部最成系统的韵书里许多谜团的一把钥匙。 关键词 《颜氏家训》 音辞 音韵学 《颜氏家训·音辞》是汉语音韵学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本文拟对《音辞》篇所体现的音韵学思想进行系统深入的分析,以见其在中国语言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一 “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 《颜氏家训·音辞》言: 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已来,固常然矣。自《春秋》标齐言之传,《离骚》目楚词之经,此盖其较明之初也。后有扬雄著《方言》,其言大备。然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也。[(1)] 颜之推非常敏锐地看到,方言是自古就有的,我国的方言研究也是源远流长的。然而,古代的方言研究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只考察方言的“同实异名”、“异名同实”现象,而没有研究语音的差异。这就连汉代的《方言》也不例外。 颜之推一下子抓住了方言的本质,他的观点与现代语言学理论完全相合。今天的学者们经过深入考察方言差别后也一致认为,“方言(地域方言)的本质差别,主要表现在语音上,划分方言的主要依据应该是语音”[(2)]。 中国是词义学的故乡,中国古代的语言研究关注的重心是词义,因此,早期的语言研究往往对语音的描写不够,这一点在方言研究中体现得同样鲜明。中国第一部最成系统的方言学著作——汉代扬雄的《方言》,“在方音的异同上并没有给我们很多的提示”[(3)],它实际上是“世界最早的方言比较词汇集”[(4)]。颜之推敢于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不足,的确是有识断的体现。颜之推的这一精到见解,至今尚未受到语言学史家们的应有肯定。但是,这一见解在中国音韵学史上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正是由于颜之推等人的努力,使音韵学在魏晋南北朝成熟和完善起来,并成为以后1000余年中国传统语言学的主流。 更可贵的是,颜之推还看到了方言的形成(即语言的空间差异)是由时间因素所造成,这一论断比“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早提出1000余年。索绪尔在本世纪20年代指出:“人们很容易忘记时间的因素,因为它没有空间那么具体。但是实际上,语言的分化正是由时间因素引起的,地理差异应该叫做时间差异。”[(5)]然而,让我们来看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音辞》篇里的话: 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 按:“楚夏”一词,实指汉语南北两大方言群。《文选·魏都赋》“音有楚夏”吕向注:“音,人语音也。夏,中国也。”《文心雕龙·声律》:“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是其证[(6)]。 颜之推认为,正是由于古今历史发展,造成了汉语南北两大方言群,而有的古音,只保存在北方方言群里,却没有保留在南方方言群中,如“搜”字在汉代服虔时的读音是“兄侯反”,这个读音仍保存在北方民间[(7)]。 颜之推始终不忘语言的空间差异与时间因素的密切关系,在论及方音差别时,他总是自觉地从历史方面寻找原因。故《颜氏家训·音辞》又言:“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甚至在确定标准语和语音规范化时[(8)],他也认为应照顾到语音的空间差异和形成这种差异的时间因素:“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颜之推的这些精彩见解,对今天的普通话推广和语音规范化仍有重要价值。 有人认为颜之推完全不懂语音的古今变化[(9)],这不符合实际。我们从上引《颜氏家训·音辞》篇中的文字可以证明,他在主观上还是认为古音与今音不同的。可是,要真正贯彻古音不同于今音的思想,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颜之推在这一点上做得不理想。《颜氏家训·音辞》言: 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在构,《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 按:根据周祖谟先生考证,“在”当为“仕”之误[(10)],我们还考证文中“切”当作“反”[(11)]。在颜之推的时代,“骤”在宥韵,“构”在侯韵,韵之洪细有殊,而“椽”属澄母,“徒”属定母,所以颜之推认为不能用“在(仕)构”切“骤”、用“徒缘”切“椽”,并由此断定徐邈之反切为误。事实上,“仙民所音,皆与古音合契”[(12)]。颜之推对徐邈反切的错误批评,遭到了后人抨击[(13)];而他忽略古今语音有区别的错误做法,在中国音韵学史上产生了消极的影响[(14)],这是我们不应为尊者讳的。 二 “榷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 《颜氏家训·音辞》言: 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喻,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榷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