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声转之说,创自宋人邵雍的《经世正音》,清人钱大昕、戴震遂宏其旨,及章太炎、黄侃等人,则总结条例,发其大凡。诸家论述大同小异,其理论核心都可用“正转”、“变转”概括。双声为正转,虽不同纽而喉、牙、舌、齿、唇五音同者,也算正转;喉音匣、晓与牙音诸纽,发音最近,也算正转。变转指五音不同而发音方法相同者,如同为塞音或擦音等。按古音通转的实际,正转是普遍存在的;变转也有,但不普遍。因此,我们对于清儒的声转学说,应持一分为二的态度,不可一概肯定或否定。 一、戴震的声转理论集中于其《转语二十章序》。此为戴氏早年所作。或以为《转语》不传,如章太炎《新方言序》云:“戴君作《转语》二十章,”“书轶不传,后昆莫能继其志。”曾运乾认为,戴氏《声类表》即其《转语》二十章。[①]郭晋稀先生进一步论证了《声类表》即是《转语》。我以为,即使我们不能断定《转语》二十章即《声类表》,但二者有密切关系却是不可否认的。《转语》二十章谓古声母有二十纽,而《声类表》正据二十纽排定声位,故每韵分为二十章,因此,它是以二十纽为经,以韵部为纬而编成的声韵流转表。 戴氏《转语二十章序》曰:“人之语言万变,而声气之微有自然之节限,是故六书依声託事,假借相禅,其用至博,操之至约也。学士茫然莫究,今别为二十章,各从乎声以原其义。夫声自微而之显,言者未终,闻者已解,辨于口不繁,则耳治不惑。人口始喉,下底唇末,按位以谱之,其为声之大限五,小限各四。于是互相参伍,而声之用备矣。参伍之法,台余予阳,自称之词,在次三章。吾卬言我,亦自称之词,在次十有五章。截四章为一类,类有四位,三与十有五,数其位皆至三而得之,位同也。凡同位为正转,位同为变转。……凡同位则同声,同声则可以通乎其义。位同则声变而同,声变而同。则其义亦可比之而通。……用是听五方之音及小儿语未清者,其展转讹溷,必各如其位,斯足证声节限位次,自然而成,不假人意厝设也。……………昔人既作《尔雅》、《方言》、《释名》,余以谓犹阙一卷书,创为是篇,用补其阙。俾疑于义者以声求之,疑于声者以义证之。”[②] 戴氏之五大限是依发音部位而分的类,小限各四指五音之内按发音方法不同又分四类。郭晋稀先生依《转语二十章序》及《声类表》作戴氏声位二十章表如下[③]: 表1
此表中大限内各纽之间为正转,各大限之间凡声位同者为变转。如见与知照与端等。即为变转。戴氏所举“台余予阳。”四字,皆属喻母,在第三章,是喉牙音第三位;“吾卬言我”,皆属疑纽,在齿音第三位,是为同位变转。就《声类表》而言,戴氏是将声转与韵转相结合的,声不同则求诸韵,韵不同则求诸声,二者不可孤立开来。如《声类表》中,居、诸二字鱼部同韵,居在见纽,诸在照纽,牙、舌有隔,但同部叠韵,可以通转。《诗·柏舟》:“日居月诸。”毛传:“日乎月乎。”《正义》:“居、诸者,语助也。”可知二者同义。清儒谓之变转,我们说它们是叠韵相转也是可以的。 钱大昕于清人古韵研究如日中天之际,独辟蹊径,研究古声而多所发明,其“古无轻唇音说”、“古无舌上音说”乃众口皆碑,家喻户晓。但对于他的声转理论系统及其以声转理论为宗旨而写成的专著《声类》一书,却长期不为学者注重,《声类》一书还一度被误解为没有音韵理论的类书。庆幸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出版了郭晋稀先生的《声类疏证》,才使钱氏学说及《声类》之价值得以彰明。 钱氏的声转学说散见于《声类》诸条及其他声韵论述中。其《十驾斋养新录·字母》一文云:“言字母者,谓牙舌唇之音必四,齿音必五。不知声有出送收三等,出声一而已,送声有清浊之歧,收声又有内外之歧。试即牙舌唇之音引而申之曰:基欺奇疑伊可也,基欺奇希奚亦可也;东通同农隆可也;邦滂旁茫房亦可也;未见其必为四也。即齿音敛而缩之曰:昭超潮饶可也;将锵戕详亦可也,未见其必为五也。” 钱氏依出送收三等言声,他所说的“出”,指全清不送气的塞音、塞擦音;“送”即送气的塞音和塞擦音,包括清浊两类;“收”指擦音、鼻音,边音及半元音。内、外收在发音方法上的区别不甚明了。郭晋稀师依据钱氏大量论证,作其声位表如下:[④] 表2 出 见端(知) 照 精帮(非) 清 溪透(彻) 穿 清滂(敷) 送浊 群定(澄) 床 从并 内 疑晓 泥(娘)(审) (心) 明(微) 收外 影匣 (喻)来 (禅) 日邪奉 依钱氏理论,上表中凡五音界域同者为正转,凡出送收相同而五音部位不同者为变转。如《声类·释训》:“騣之言奏,正转也,正转也;艐之言届,变转也。”騣、奏同属精母,故为正转,艐属精母,届属见母,精、见虽齿、牙有别,而同为出声,故为变转。 钱氏之出声,大致为戴氏五大限中第一位者,送声即戴氏五大限之第二位,收声即戴氏之第三、第四位,可知两家基本相同。其所异者,钱氏疑纽归喉音,戴氏归齿音,钱说为长。钱氏舌音知、彻、澄、娘归端、透、定、泥,已成定论,戴氏则舌上音与正齿音为一类,不知照系本分为二,照三归端系,照二归精系,故显粗疏。钱氏照系独立,而未分出审、禅两母,即并之于穿、床,又将轻唇并于重唇,都是完全正确的。至于心、邪合一,则与后来黄侃说相同。所以,就声转而言,钱氏比戴氏大大前进了一步。但是钱氏只谈声转,不谈韵转,戴氏《声类表》声韵兼顾,是戴氏又超越了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