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252(2018)01-0107-10 图像是中国各朝代统治者笼络人心、树立统治形象、加强统治地位行之有效的工具。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1《叙画之源流》开篇写道:“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①强调了图画的社会教化功能。又曰:“古圣先王,受命应箓,则有龟字效灵,龙图呈宝。”②紧接着他把图像与天地、先王、圣贤等联系在一起,强化了图像的神秘色彩。《宣和画谱》卷1《道释叙论》强调:“于是画道释像与夫儒冠之风仪,使人瞻之仰之,其有造形而悟者,岂曰小补之哉?故道释门因以三教附焉。”③诚然,道释像的这种瞻仰与宣教功能,也是统治阶级青睐的。 古代中国,寺观与宗庙是图像主要的展示场所,带有宗教性或世俗性的壁画,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蕴含,它们除了宗教仪轨上的限制,其内容多被统治者的权威所左右。宗教的世俗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皇权的影射,掌握着庞大权力的统治者,为了达到国家的长治久安,利用图宣扬君权神授,皇帝代表神灵来管理百姓。 纵观中国历史,统治者惯用的手法是,把自己塑造成神的形象,或标榜自己是佛陀降世,或鼓吹自己是佛弟子,并出现在各种佛教题材中。北魏时期的昙曜五窟五尊佛,就是五位皇帝的化身,释迦、多宝二佛并坐也有冯太后、孝文帝的影子。初唐时期武则天依据怀义、法藏等人所进《大云经》,兴建洞窟,大塑佛像,广绘壁画,妄言弥勒下生,蛊惑民众,从而使自己大周宝座更加合法化、神圣化。④敦煌莫高窟各类佛经故事壁画中,出现了为数众多的帝王、军政长官的形象,如各国王子举哀图、国王问疾图、国王听法图等,他们与各类佛陀、菩萨、天人绘在一起,俨然是佛教大家庭中的一员。 西夏笃行佛教,建国后,开国皇帝李元昊为隆兴佛教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通过崇佛、赎经、译经、建寺等活动,确立了佛教在整个国家的地位。元昊还动用行政命令使官民皈依佛教,规定每年四孟朔,即各季第一个月的初一为圣节,下令官民礼佛,这种全民性的佛事活动,把佛教抬上了更高的地位。⑤《凉州重修护国寺感通塔碑铭》也记载了西夏佛教兴盛的场景,(汉文)云:“至于释教,尤所崇奉,近自畿甸,远以荒要,山林溪谷,村落坊聚,佛宇遗址,只椽片瓦,但仿佛有存者,无不必葺。”⑥作为佛教圣地的莫高窟、榆林窟,统治者向来尤为重视,西夏占领瓜沙以后,在此进行着频繁的佛事活动,虽然此时断崖上所开凿的佛窟已经达到相当饱和的程度,但是,党项人继续修建寺庙,营造佛窟,朝山巡礼,诵经拜佛。⑦西夏时期两窟区开凿、重修的洞窟达80多窟,留存下了大量的佛教艺术图像。西夏虽然是少数民族政权,但是统治者接受了中原传统的礼制思想与统治策略,并充分利用图像的功能,在内容和形式上大做文章,塑造高大神性的帝王形象,传达君权神授的思想,让皇权成为一种无所不能的法器,使广大的信众臣服于他的统治之下。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东方部的主事者萨玛秀克在她的论文《黑水城出土绘画作品中的历史人物》就指出:“将现实生活中的统治者的容貌绘制于佛陀像中,这种做法并不是新的发明。唐朝统治者就曾将其威严的容貌表现在神像中。天子显然不满足于传统的造像艺术,他们也想在佛陀或菩萨的塑像中看到自己的容貌。”⑧西夏国王,既是世俗也是宗教的统治者,他通过加入宗教而成为如赞歌所描述的:“人类的皇帝、菩萨和佛陀,上帝的儿子。”⑨ 现藏国家图书馆的木版画《西夏译经图》(图1),是一件极为珍贵的文物,也是现今认识和研究西夏不可或缺的文献。它出现在西夏文《现在贤劫千佛名经》前面,保存完整,图像清晰,图中有25身人物,都与佛教译经相关。最令人欣慰的是,这幅木版画出现了西夏文款识达12条,其中重要的一些人物形象都标出了身份和姓名。据史金波先生翻译和研究,这些款识翻译依次为:“都译勾管作者安全国师白智光”;“相祐助译者,僧俗十六人”;“北却慧月、赵法光、嵬名广愿、昊法明、曹广智、田善尊、西玉智园、鲁布智云”;“子盛明皇帝”;“母梁氏皇太后”⑩。显然,通过翻译的题款,画中主要人物的身份一目了然,有安全国师白智光和皇帝,也有皇太后,这种布局结构比较特别,白智光国师端坐正中,正在主持译经活动,十六位僧俗助译者对称地分坐两边,他们或倾听,或凝思。尤为注目的是,画面下端左右相向分坐的两组人物,左侧四身人物,其中较大的一身头戴王冠,身穿团花长袍,手捧香花,仪表瑰杰,王者风范,三位手持金瓜的侍从紧随身后。从题款得知这位冠服端严、神情闲远的“子盛明皇帝”,被研究者认为是秉常皇帝。皇帝对面的四身人物,最前边较大女身坐像被三位手持团扇的侍从簇拥,头戴宝冠,项饰璎珞,着锦绣长袍,手持香炉,雍容华贵,这位举止端庄的人物形象显然和梁氏皇太后的题款相当吻合。在这幅图里,国师与皇帝、皇太后同时出现,除了反映皇帝重视译经之外,皇帝与国师、皇权与教权的关系都能够得到体现。萨玛秀克认为:皇帝侍从手中拿着非常别致的贡物,其中两位拿着王权的标志——顶部饰有平顶球的节帐。(11)
图1 国家图书馆藏西夏译经图 (采自《西夏艺术史》,第164页) 西夏时期绘制说法图较为流行,榆林窟第2窟东、南、北三面墙上通壁出现了八幅大尺寸的说法图,这一时期说法图的构图,突破了以往的传统格局,在听法的队伍中,把皇室成员甚至高僧也绘列进来,使他们与佛弟子、菩萨、天王等处于相同的级别地位,把世俗人物神质化,把皇权与神权结合,提升了皇族的统治地位。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一幅西夏文经卷《大方广佛华严经》(B51·001),卷第74是《毗卢遮那佛说法图》(图2),这幅说法图人物众多,达55身,有佛、弟子、上师、菩萨、护法、鬼神、诸天、伎乐,还有皇族成员。毗卢遮那佛端坐中央,正在说法,众菩萨弟子等簇拥两边,虔诚听法。陈育宁先生认为,左右两边的众多人物里共有8身皇室成员。这些皇室成员从图中看与其他的佛弟子、菩萨没什么两样,面相饱满,雍容华贵,戴高冠,着装饰团花的长袍长裙,带头光,他们与列神们整齐排列,浑然一体,使他们的身份从世俗人间上升至神的行列,受人膜拜,这一华丽的转变,除了显示皇族特殊的身份外,也在宗教上得到了认可,加强了皇权的控制力。(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