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哲学研究中的“古典”一词,英文为 "classics"。据朱光潜先生考证,这个词源于拉丁文"classici",最初是指“第一等的有资产的公民”,后来引申为“有价值有地位的作者”[1]391。近代大学产生以后,像牛津、剑桥等大学的古典研究,由专指研究古希腊拉丁文学中的优秀作品,发展为专指研究模范作品。若古典专指第一流的模范作品,则当然不限于古希腊,因为每个时代都有优秀作品产生。此时,“古典”的含义实指“经典”。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思想家代表了智慧的高峰,其作品对人性思考没有任何时代能够超越。若认同这个假设,则可以把西方学术中所说的“古典”界定为,专指古希腊时期的优秀作品。进而可以说,“古典”是指那些研究人的本质并主张灵魂净化[2],处于人类“轴心”时代的“第一流的作家或作品”,而且它“不分古今中外”[1]392。近代科学产生以后,古典研究受到诸多批评,日益被边缘化。在当今科技力量进一步被自我证成的时代,古典研究更加遭受不公正待遇,遭遇各种先入为主式的冷嘲热讽。然而,古典恰恰是现代的根基。教育哲学只有通过研究古典,还原古典的现代意义,现代人才能深层次地理解现代,才能摆脱日趋低下、狭隘的眼界,从而获得和接续古典所传达的高贵德性。 一、“为什么要研究古典”何以成了问题 “知今”须“鉴古”。“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精神上的先辈一无所知,就不能被视为受过教育的人。”[3]这些道理似乎很简单,而“教育哲学为什么要研究古典”,又何以成了一个问题? (一)从“崇古”到“反古”:教育的古今之变 古希腊衰亡之后,罗马人认为古希腊的智慧高峰是不可超越的,因此学习和研究古希腊是最好的办法。这种研究古典的节制而审慎的态度一直保持到中世纪,最终延续到文艺复兴时期。“复兴”其实就是指古典研究的重生。正是这种向古人学习、向古典传统要思路的教育传承,使得高贵的希腊文明教化了整个西方世界。然而,近代自然科学和工商业产生以后,这种崇古观念被打破。与此观念相匹配的现代大学产生后,教育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古今之变。教育开始更多地被理解为提供基本生存技能的国民教育。作为经济学的主要创立者,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中认为,关于人类精神性探讨的古典学问,“不过是诡辩,除不正确的、暧昧的日常说法外,没有其他根据”,而且这些古典教育只是花架子,“不能对有常识的人的意见起决定性作用”,从而根本无法使人带来金钱上的利益[4]337。因此,斯密认为,把这种让人“得知极少”“只能产出狡智和诡辩”的古典学问与让人“得知极多”“有用”的物理学放在对等的位置,在重视程度上是颠倒的[4]338。因此,他认为应该由“未开化社会”的古典教育,转变为“文明社会”的现代教育。教育上出现了从“信古”“崇古”到“疑古”“反古”的古今之变。 (二)“德性”与“欲望”:教育的古今之争 斯密不是个案,而是那个时代新观念的代表。面对自然科学的兴起,商业化时代的来临,古典教育所追寻的德性教养因显得无用而遭到贬低,或被认为是少数人的学习内容。这些古典教育所追寻的德性,在文明的商业时代,完全可以通过“利己心”这个追求欲望的商业手段来实现。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说,人们在满足欲望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引下追求狭小的私人目的时,却“不知不觉地增进了社会利益”[5]。换言之,古典教育努力想让人性通过攀爬“理性的阶梯”才能达致的德性与高贵,在现代人那里通过日常经济行为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在这样的新旧观念的纠缠与激荡中,欧洲产生了一场关于教育内容与目标的争论,即17世纪末至18世纪中期,欧洲爆发了持续半个世纪的“古今之争”,产生了“崇古派”和“崇今派”[6]。在法国巴黎,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在1688年发表《古人与今人对比》,首先开始向古典宣战。在英国伦敦,威廉·坦普尔(William Temple)在1690年发表了《论古今学问》,对崇今派进行反击。坦普尔的秘书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后来继续为抵抗崇今派而战,先后发表了《木桶的故事》《书籍之战》等寓言体作品。这场运动延续到19世纪的英国大学,其争论的主要焦点是:科学教育与古典教育到底何者更为重要,更为时代所需[7]。近代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也引发了中国的古今之争。在中西的教育古今之争中,崇今派占了上风。 然而,这种评判本身是不公正的,因为作为评判者的现代人本身浸淫于现代科学理性之中。对于胸无大志、习惯了张扬欲望和权利的现代人来说,已经部分丧失了对古典理性的评判能力。因此说古今之争“陷入了某种僵局”[8],也许更加符合事实。古典节制人的欲望,而现代挑拨人的欲望,古今之争背后的实质是德性与欲望之争。也许欲望是“对我们而言第一的事情(what is first for us)”,但是德性却是“依本性而言第一的事件(what is first by nature)”[9]。古典研究的目的在于关切文明传统,守护传统教育的德性品质。只有通过古典研究,进而反思现代学术与教育现状的偏颇,才能意识到古典对于现代人意味着什么。研究古典才能带着古典的乡愁寻找教育的精神故乡,才能引领教育走向高贵与美好。 二、尊重教育研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