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本文考察“语言批判”这一哲学概念,是因为它处于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一方面,它是毛特纳(Fritz Mauthner)与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哲学中的核心概念,两者都声称哲学就是语言批判;另一方面,这一概念再无其他人使用,且对其研究也不多。而实际上,语言批判作为一种哲学方法(虽未必作为一个概念提出),在古今中外哲学中皆被普遍采用,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考查。本文主要聚焦以下3个问题:(1)“语言批判”的定义;(2)“语言批判”的历史;(3)中国哲学中的“语言批判”。 2 “语言批判”的提出与发展 2.1 毛特纳的“语言批判” “语言批判”这一概念最早由德国哲学家毛特纳提出。这是他最为重要的思想,其代表作《语言批判论》(
zu einer Kritik der Sprache)系统阐释这一思想。韩林合将毛特纳的语言批判归纳为5点:“其一,人类语言根本没有本质,在它们之间只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相似之处;其二,所有的思维实际上都是言说;其三,根本不能存在严格而普遍的语法规则——所谓‘哲学语法’(philosophische Grammatik);其四,所有逻辑的基本原则都可以归约为矛盾律,而矛盾律只存在于语词之中;其五,经由语言而进行的世界认识是不可能的,语言并非是获得这样的认识的适当工具……因为世界或实在本身根本就是不可认识的,它只能被体验。因此,任何认真的、彻底的语言批判都必然导致非知识的状态(Nichtwissen)……因此,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彻底的沉默”(韩林合2007:803-805)。 不难看出,毛特纳的思想中包含一种极端的怀疑主义,他“声称自己是个休谟主义者……休谟的怀疑论凭借语言批判获得新的基础”(Weiler 1958:81)。这在其语言批判中表现为对语言的彻底怀疑与否定,也可以说,其语言批判始于此,也终于此。实际上,古今中外哲学中一切所谓的语言批判皆出于这种怀疑,只是程度不同。毛特纳的语言批判还源于其思想中的经验论,他认为“经验总是先于语言一步”(同上:82),因此知识来源于经验,世界只能被体验,思与言(在他看来是同一的)都不能把握世界的真理。毛特纳通过语言批判得出的最终结论是:停止提出任何问题,保持彻底的沉默。于是,“认识论中的怀疑论转化为沉默的神秘主义”(同上:85)。 本文非毛特纳专论,考虑到篇幅所限,因此只提以下3点:(1)即便经验决定语言,也不能回避语言对经验的重塑,试想排除语言的经验会是什么样的?(2)语言与思维能否划等号。波兰尼(Michael Polanyi)的默会认识论(tacit knowledge/knowing)显然否认这一观点。(3)对语言的批判是否应该如此彻底。也许应该承认语言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作用,这一点维特根斯坦在《哲学逻辑论》中进行过深入思考。 2.2 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批判” 毛特纳引起学界关注主要是因为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里的一段话:“一切哲学都是‘语言批判’。(当然不是在毛特纳意义上的‘语言批判’。)”(维特根斯坦2013:31)这是语言批判概念第二次被正式提出,至此便具有两种语言批判,或语言批判的两种进路:一种是毛特纳的,另一种是维特根斯坦的。那么,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批判是什么意思;他何以认为一切哲学都是语言批判:他的语言批判与毛特纳的又有何不同呢? 《逻辑哲学论》一书的主旨乃“划出思维的界限,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划出思维的界限,而是划出思想的表达的界限”(同上:3)。维特根斯坦运用“图像论”做出回答,该理论的基本构想是语言与世界同构,或者说语言描画世界。概言之,语言对应世界;语言由诸命题构成,世界由诸事实构成,命题对应事实;命题由诸基本命题构成,事实由诸基本事实构成,基本命题对应基本事实;基本命题由名字配置而成,基本事实由对象配置而成,名字代表对象。可见,语言对世界的描画始于名字与对象的对应,而对象仅构成事实世界,因此语言仅描画事实世界。这样便划分出两个世界:一个是事实世界,它仅包含自然科学命题,是可以言说的(同上:119,120);另一个是超事实世界,它包含意义、价值、美学、伦理、神秘之物等,它们不能言说,只能“显示”(同上:115,116,119)。 维特根斯坦划界的最终目的是进行语言批判,即消解形而上命题,因为它们不可言说,应对之保持沉默。他认为语言批判是从事哲学的唯一的正当的方法:“哲学的正当方法真正说来是这样的:除可以言说的东西,即自然科学命题——因而也就是与哲学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之外,什么也不说;然后,无论何时,如果另一个人想就形而上的事项说些什么,你就向他指出他没有给予他的命题中的某些符号以任何所指。另一个人也许不会满足于这样的方法——他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在教他哲学——但是,它是唯一严格正当的方法”(同上:1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