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交际的角度来看,Brazil(1995)认为句子在话语中是“逐步递加”(increment-by-increment)而成的。Ford et al(2002)提出“延伸追补话语”(extension increment)的说法,分析句子在话语中的动态性质。沿着这个思路,陆镜光(2004a)利用“延伸句”的概念,为汉语所谓“倒装句”,如例(1)、(2),提出一个统一的分析。 (1)进来吧,你! (2)你进来吧,你! 为了方便讨论,本文用“延伸句”这个术语来统称有“倒装”成分的句子。这些例子所呈现的现象,在文献中,又称为“变式”(黎锦熙1992)、“易位句”(陆俭明1980;Tai and Hu 1991;张伯江、方梅1996),或许跟“追补”(Chao 1968;史有为1992)、“重复”(孟琮1982)、“追加”(陈建民1984)有关。从功能的角度来考虑,位于例(1)和(2)句末的“你”,可称为“追补成分”。至于形成的方式,文献中也有不同的理论分析(Packard 1986;张伯江、方梅1996;Cheung 1997、2009;Law 2003;梁源2005等)。我们赞同陆镜光(2004a)的观点,延伸句并非通过移位产生。 至于非移位的具体分析,史有为(1992)提出“双结构追补紧缩句”的分析,认为语义层是一种“双语义结构”,由两个重复的语义表述子结构合成,在语法平面则成为一个前后不相等的“双语法结构单句”,由两个句子结构紧缩而成。借用McCarthy & Carter(1997)分析英语“尾巴”(tail)的做法,陆镜光(2004a)认为延伸句是一种带“尾巴”的句子,结构是前头一个身体,称为“主体句”,后头一条尾巴,称为“后续语”,也称为“句末后位”,主体句和后续语组成一个句子,如(3)的结构。如果有后续语,所组成的句子是延伸句;如果没有后续语,所组成的句子就是普通的句子(也可参考陆镜光(2004b)、Luke(2012)的讨论)。 (3)[主体句+(后续语)]=[句子] 陆镜光(2004a)认为延伸句分析的好处,有“两个统一”:一、所谓倒装、易位、重复、追补等现象,都可以按(3)来处理;二、(3)的结构可以把句法、语义、语用等平面统一起来,句法上的后续语,在话轮结构提供话轮转换地带,提供补充、扩充的信息。在会话的层面,后续语可以作为“话轮后续手段”,在话轮交替相关处起到一种话轮延续的作用(陆镜光2000)。本文在陆镜光(2004a)的基础上,借用延伸句的概念,从形式句法学的角度,为不同类型的后续语提供一个句法分析框架,并为延伸句赋予更丰富的内容,在语言类型学研究和句法学研究方面,都有一定的意义。 二、后续语的省略 延伸句的后续语通过省略产生,并且可划分为两个类别。一类是省略成分的方式相对比较自由,即“自由省略”;而另一类的省略方式较受限制。自由省略可以再细分为三个小类:一、整个谓语省略,二、部分谓语省略(也包含主语省略),三、宾语省略(也包含主语省略)。例(4)被省略的部分是整个谓语,包括“现在去图书馆”,只剩下主语“我”;例(5)被省略的部分只是部分的谓语,仍留下状语“都”;至于例(6),所省略的是宾语“啤酒”,留下述语“喝点儿”。从信息功能的角度考虑(梁源2005),通过省略所留下成分,主要表示旧信息或用来激活信息。 (4)现在去图书馆,我。 (5)他们走了,都。(史有为1992) (6)啤酒吧,喝点儿。(史有为1992) 例(5)的句法结构可以简单表述为(7)。第一个方括号内的“他们走了”是主体句,而第二个括号内的“都”是后续语,这两个部分通过一个无声连词连接着(Tang 2015),在(7)里用加号“+”表示。按这种分析,主体句和后续语所组成的延伸句属于联合结构(coordination)的一种,而这里的“+”理解为并列关系(coordinative)。至于后续语内,除了“都”以外,我们假设还有一个被省略的主语(即“都”之前的括号)和被部分省略的谓语(即“都”之后的括号)。根据这个分析,后续语基本上把前边的主体句复制,把内容重复。主语省略是一个空语类,由小代词pro形成,指向主语“他们”;而部分谓语省略的方式,跟动词短语省略(VP ellipsis)差不多,把重复的动词短语“走了”省略了。① (7)[他们走了]+[()都()] 至于“限制省略”,省略方式较受限制,而所剩下的成分,词语的选择也有一定的要求。通过限制省略所形成的后续语,往往有固定的用法,踏上语法化之路,迈向“虚”的方向。限制省略可以分为三个小类:一、主语省略,二、部分谓语省略,三、宾语省略。例(8)的“对不对”是主语省略的例子,只保留谓语。被省略的主语,如(9)的括号所示,回指前面主体句“今天星期一”,而“对不对”担当谓语的角色,构成主谓关系。也就是说,这一问句所问的是“今天星期一这个说法对不对”。除了“对不对”外,还有“对吗”等。这些后续语,都是省略剩下来的谓语,而被省略的部分都是回指前面主体句的主语。通过限制省略形成的后续语跟自由省略的后续语虽然稍有不同,前者往往有个明显的停顿,而后者较为临时,而且往往轻读,但按照Li&Thompson(1981:546)等的分析,都可以当作一个句子来处理。例(8)可当作汉语的“疑问尾句”(Li&Thompson 1981:546;邓思颖2016b),属于一个句子,形成反复问句,慢慢成为固定的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