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时期爆发的“侬智高起事”是对宋代政治史产生过相当大影响的事件，使宋廷真正开始注意岭南地区的重要性，从而改进了对两广，尤其是左右江溪峒的统治方式。国内外学术界对于侬智高起事的研究相当丰富，黄现瑶的《侬智高》①一书是较早全面讨论侬智高事件的过程、性质的专著。近年来，对不同文本话语中的侬智高形象进行比较分析成为新的研究热点，罗彩娟②、张树霞③、农海华④、乔舒琪⑤、陈金文⑥、黄玲⑦、伊藤正子⑧、塚田诚之⑨的相关研究均属此类。此外，杜树海⑩从历史人类学的角度对侬智高事件对于左右江区域历史的意义进行了解读。广源州是侬氏的核心领地，与之相关的地名非常多，但限于史料，对一些州县的位置，学术界往往很难形成一致意见。陶维英《越南历代疆域》(11)、王恢《广西备乘》(12)、雷坚《广西建置沿革考录》(13)、刘统《唐代羁縻府州研究》(14)、郭声波《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15)、廖幼华《深入南荒——唐宋时期岭南西部史地论集》(16)等专著较多论及这些州县位置。此外，白耀天在《侬智高：历史的幸运儿与弃儿》(17)《南天国与宋朝关系研究》(18)两书中考证了几乎所有与侬智高相关的地名。河原正博的《侬智高的叛乱与交趾》(19)一文考证了侬智高事件中的许多地名与细节，十分重要，但很少受到国内学术界的注意。 本文无意进一步考辨侬智高的形象，或评判侬智高起事的意义，而是希望考察侬智高起事前后，以广源州为中心的州峒相互之间及其与中国、越南王朝之间的统属关系变化，重新分析几个争议较大的州峒位置、范围，为全面理解宋代左右江州峒的历史地理结构提供参考。 一、早期广源州的建置统属 1.从侬民富到侬存福 广源州在现存唐代文献中未见记载。顾祖禹曾怀疑“唐所置羁縻平源州”即为广源州(20)。《新唐书·地理志》载： 平原州。开成四年(839年)析都金州之平原馆置。县三：龙石，平林，龙当。(21) 顾氏之推断不确。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交趾李公蕴“诏翊圣王、武德王讨都金、渭龙、常新、平原等州”(22)。景祐四年(1037年)“帝亲征临西道，以开皇王为大元帅，讨都金、常新、平原等州”(23)。而在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广源州之名已出现在史籍中(24)。郭声波亦以此否定其说(25)。 宋初关于广源州的记载以《太平寰宇记》“邕州”条较为重要： 太平兴国二年(977年)，邕州上言管内左江溪洞七源州状称广源、武勒、南源、西农、万涯、覆和、温弄等州，古拂、八耽二洞，计十处首领，乞依七源州例归属当州，输纳租税，朝廷因授首领官。(26) 《长编》对此事有更详细的记述： 邕州言：“广源州蛮酋坦绰侬民富以伪汉时所置十州首领诏敕来献，欲比七源州内附输赋税，而思琅州蛮蔽塞，使不得通。愿朝廷举兵诛思琅州。”诏授坦绰侬民富检校司空，令广州转运使徐道招来之。(27)白耀天指出，“他(侬民富)原先既为南汉属官又受封于南诏之后的大理国，因为‘坦绰’是大理国的官称”(28)。郭声波则认为“伪汉所置”只说明这些州峒不是大理或唐朝所置，附宋之前他们是大理国的羁縻州峒(29)。广源州未随七源等州一道在南汉灭亡之初即归宋，而邻近且首领同为侬氏的特磨道此时亦属大理国，郭声波的观点更加合理。 继侬民富之后出现于史籍中的广源州首领是侬智高之父侬全福： 初，有侬全福者知傥犹州，其弟存禄知万涯州，全福妻弟侬当道知武勒州。一日，全福杀存禄、当道，并有其地。交趾怒，举兵掳全福及其子智聪以归。其妻阿侬，本左江武勒族也，转至傥犹州，全福纳之。全福见掳，阿侬遂嫁商人，生子名智高。(30) 存福、全福是同一人，河原正博据《安南志略·叛逆》“全福知傥犹州，弟全禄知万崖州”证明存与全可以混用(31)。侬智高是侬存福之子，非商人之子，河原正博(32)、白耀天(33)有过详细论证。邕州人石鉴在劝结洞酋长黄守陵投宋时，回顾了侬存福夺取广源州的过程，这段对话记录在《涑水记闻》中： 智高父存勖，本居广源州，弟存禄为武勒州刺史，存勖袭杀存禄而夺其地；又以女嫁广源州刺史，因省其女，遂引兵袭杀刺史及其婿而夺其地，此皆汝(黄守陵)耳目亲见也。(34) 存勖即存福。侬存福吞并万涯州、武勒州后，随即被交趾攻灭，占据广源州必在此事之前，石鉴的记忆或司马光的记录恐怕有误。此处记载存禄为武勒州刺史，其他史料皆载其为万涯州首领，大概也是记忆或记录有误。白耀天认为这则史料中的“本居广源州”“致使该谈话前后矛盾，不能自圆”(35)，因为侬存福是傥犹州人，应该写“本居傥犹州”才合理。但假如傥犹州是广源州的一部分，如此叙述并无不妥。《大越史记全书》明确写到傥犹州、万涯州、武勒州“皆属广源州”(36)。一种可能是，傥犹州是广源州所辖十州的首州，亦即不含另外九州峒的狭义广源州。这种推测没有其他证据，但侬氏确实为广源州人，十州中却无傥犹州名，傥犹州为广源十州首州(即位于今高平省广渊县)的可能性的确存在。 傥犹州位于靖西市、大新县与越南高平省交界地带的山区当无疑义，前辈学者并不认为其与广源州治所在相同，对于其所在提出了多种多样的猜测。范宏贵认为在“高平的中傥”(37)，侬芸青认为“在靖西湖润镇坡州村”(38)，孙舟、侬兵、农贤生认为在下雷(39)。河原正博根据《钦定越史通鉴纲目》中侬存福是“石安匠勤人”的注文，推测傥犹州在和安县(Hòa An)(40)。白耀天依据“智高冒姓侬氏，奔雷火洞，复据傥犹，为交趾所拔。交趾释之，以知广源州，又以广、火、频、婆四洞及思琅州属之”(41)的记载，推断“傥犹州当又在雷、火二洞之北深入于右江地区”，进而结合四洞、安德州、广源州的相对位置，认定傥犹州即“今靖西县东部武平乡”(42)。假如傥犹州与广源州不在一处，则以河原正博的“和安说”可能性最大。《钦定越史通鉴纲目》注释人名、地名时，凡有可疑之处必定指出，此处并未注明存疑，或许有其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