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的互补分布原则

作 者:

作者简介:
储泽祥,男,1966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汉语语法和词汇语义。已出版专著6部,发表论文150余篇,E-mail:zxchu@mail.ccnu.edu.cn。

原文出处:
世界汉语教学

内容提要:

汉语的构词重叠和构形重叠不能使用同一种方式,具有互斥性。这种互斥性造成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呈互补分布态势。例如汉语有重叠式名词,所以汉语名词不能构形重叠;汉语动词可以构形重叠,所以不能构词重叠。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8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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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种形态手段,重叠在世界语言里分布得相当广泛,除了西欧之外,世界各地几乎都有分布,集中分布在南半球,其中太平洋岛屿、澳洲、东南亚、北非等地区最为常见(Rubino,2005)。世界语言里重叠的形态义也很丰富,如可以表示人称、数(包括连类复数)、动作不可控、周遍、增强比较、程度变化、改变词性等,有些语言的重叠还可以表示假设、动词的体等语法意义。中国的语言里,重叠/量词与复数标记呈互补分布态势,如果重叠/量词发达,那么复数标记就不发达(Xu,2012)。汉语的复数标记不发达,重叠现象却非常丰富,如:

      

      例中“聊聊”“接触接触”“拖拖拉拉”分别是动词“聊”“接触”和形容词“拖拉”的重叠形式。

      重叠是汉语显赫的语法手段之一,研究成果自然很多。我们2017年9月28日检索中国知网收录的期刊论文,关于重叠的文章就有4118篇,其中2017年已经发表的就有133篇。从1980-2015年,成果越来越多,尤其是2010年以后,对重叠的关注度显著升高。

      汉语语法学界更关注构形重叠,如探讨可以重叠的动词、形容词、量词的范围(李人鉴,1964;刘月华,1983;崔建新,1995等);考察重叠的历时演变情况(孙锡信,1992:119—122、149—156;石锓,2005、2007;崔应贤,2011;刘丹青,2012等);描写方言的重叠现象(刘丹青,1986;刘村汉、肖伟良,1988;朱德熙,1993;黄伯荣等,1996:302—336;徐烈炯、邵敬敏,1997;王红梅,2005等);研究重叠的语法意义和语用情况等(朱德熙,1956、1993;王还,1963;宋玉柱,1981;李宇明,1996、1998、2000:299—370;戴耀晶,1997:67—79;张敏,1997;朱景松,1998、2004;郭继懋,1999;陈前瑞,2001;李珊,2003;华玉明,2010等);最新的重要研究成果,如胡伟(2017)尝试解释汉语重叠的变调和轻声问题;隋娜、胡建华(2017)在形式句法框架下综合考察了量词重叠式的句法,探究重叠的机制,以及重叠这种语法手段在汉语句法运算中的作用。这些研究成果充分揭示了汉语重叠的基本规律,但未能解开笔者的一个疑惑:现代汉语的名词为什么不能重叠?有个比较一致的观点写进了现代汉语教材:汉语的量词、动词、形容词可以重叠,但名词不能重叠。“人、家、年、天、村、字”等可以重叠,是因为它们可以直接受数词修饰,带有量词性质。为什么汉语的名词不能重叠,现代汉语教材并没有做出必要的说明。

      我们通过观察、思考,做出如下假设: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基式(如“大”)和重叠式(如“大大”)的语法性质相同(如都是形容词性的)时,构词重叠和构形重叠不能使用同一种方式,具有互斥性。这种互斥性造成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呈互补分布态势。我们称之为“汉语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的互补分布原则”。比如说:“弟弟”如果是AA式构词重叠,就不能再构形重叠;“红红”如果是AA式构形重叠,就不能再构词重叠。一种手段不能两用。

      推广到某一类词,比如说名词,如果有AA式名词(如“妈妈”“宝宝”),就不能再用AA式来构形重叠。再比如说动词,用AA式重叠构形(如“写写”),就不好再用AA式来重叠构词。就某类词来说,同一种方式的重叠,是用来构词还是用来构形,是呈互补分布的。

      下面我们来观察一下这种假设能不能成立。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对重叠做出界定。

      3.1 重叠的界定及重叠方式的类别

      汉语的重叠是指接连反复某一构词成分或一个词的语法方式,用于构词和构形。重叠方式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分类(A和B各代表一个音节):

      分类一:语法上的重叠和语音上的重叠。A或B可能是纯粹的音节、语素或词。语素或词的重叠是语法上的重叠。纯粹音节上的重叠,形成叠音词,是语音上的重叠,如“猩猩”“狒狒”,以及“可可”“拜拜”“恰恰(舞)”等音译外来词,只能构词,不能构形,不适合用来比较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为了便于比较重叠的构形与构词,本文的A和B限于语素或词。

      分类二:全部重叠和部分重叠。全部重叠的AA、AABB、ABAB可以构词或者构形,汉语里ABAB基本只能构形重叠。部分重叠常见的是ABB式,一般只能构词,也有少数AAB式,如“呱呱叫”,也只能构词。

      分类三:构词重叠与构形重叠。构词重叠是词法手段,重叠的结果是词。构形重叠是句法手段,重叠的结果是短语。构词重叠是指接连反复某一音节或词根以组成新词的一种构词方式,构形重叠则是某一个词连续使用两次以表示某种语法意义的结构方式。

      应该说明的是,汉语学界与传统西方语法学界对重叠的看法有差别。传统西方语法中的形态指的是词根入句之后所确定的句法范畴发生的词形变化,变化的结果还是词;本文的构形重叠泛指语言单位以重叠的手段表示特定句法范畴的现象,重叠的结果不一定是词,尤其是汉语,本文看作短语。

      3.2 构形重叠与词的重复

      构形重叠具有如下特征:

      ①“原式+拷贝式”前后粘结的结构方式。重叠可能带来语音上的变化,如变调和轻声,相关的研究可参看胡伟(2017)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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