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育学研究方法论

作者简介:
杨开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技术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新教育学(教育技术学和教育科学),yangkc_beijing@bnu.edu.cn;李波,董艳,北京师范大学教育技术学院。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中国电化教育

内容提要:

教育学界一直关注教育学研究方法论建设,却成就甚小。构建研究方法论的前提是各种研究方法在特定学科内形成了某种逻辑联系,而这种逻辑联系恰恰是教育学所缺乏的。研究方法的主要功能是确证判断。确证判断的学术合法性前提是研究本身的可重复性,而研究本身的可重复性是以研究对象的可重现性为前提的。有了可重现的研究对象,学界才可能针对它展开各种判断以及基于事实的主体间理性交流,由此生成学科知识体系。教育学研究方法论的空虚最根本的根源在于教育学没有找到正确的研究对象。教育现象、教育活动、教育问题都不是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抽象的教育系统才是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教育学是关于教育系统的知识体系,教育学研究方法论自然是发现该知识体系的方法体系。在尝试创生这个知识体系过程中,我们提出过技术人造物缺陷分析法和IIS图分析法。能提出这些独创的研究方法得益于将教育系统作为研究对象,当然,教育学研究方法论的最终成熟需要更多、更持久的教育系统研究经验的积累。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8 年 06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860(2018)01-0001-06

      一、研究的过程模型

      据说“科学的本质就是科学的方法”[1],按照这个逻辑,教育学的本质是否就是教育学研究方法呢?无论如何,教育学界一直关注研究方法,研究方法几乎成了教育学研究的专门领域。然而,教育学研究方法论方面的成就却难以让人满意。

      从功能上讲,研究方法只解决信息的发现、创生、收集和处理问题,却不能解决信息的防伪与误用问题。信息防伪是指消除信息隐蔽,使得数据造假(比如叙事研究中的编故事和实验研究中的伪造数据)变得即使无法立即识别也不会对理论的进步造成误导;信息误用是指不顾及研究方法的适用条件,强行采用某种研究方法武断地得出可疑的结论。所以,研究方法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某种操作流程,我们需要在更大的框架下理解它。

      人类通过研究意欲何为?无非是:主体间地还原事实、揭示意义和把握真理。形而上一点说,就是理解这个世界。事实并非就放在那里等待直观,事实源于事情[2],是人们对事情做了某种取舍所产生的东西,是无限杂多中的特定取样。事实不是现成的事物,而是特定观察(含操弄)的结果,其目的就是将它与真理和意义建立某种对应关系。事实对真理提供支持性证据,同时也参与意义的生成与组织,意义是对存在的解释,离开了事实,就近似胡说八道。在终极意义上说,意义和真理与事实之间都构成了解释性的支持关系,只不过事实居于基础位置,人类理解世界的现实基础是对事实的绝对服从,真理与意义都不能罔顾事实,必须与事实相一致。同时意义系统、真理系统也需要内在一致。与真理不同,意义是对人类精神客观化物[3]的解释。那个客观化物是在特定历史时代生成的,所产生的解释又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这种解释不具有唯一性,而只能属于效果历史[4]。意义是先在的人类精神通过客观化物与后来的人类精神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具有相对性、又是意义随历史展开的一部分,因为它与历史文化以及相应的个体有关,与时代以及个人的关切有关。意义是随着历史而展开的,所以对于意义我们不能强求唯一性而只能追求丰富性。对待真理系统,我们说去伪存真,这是人类实践所需;对待意义系统,我们通常不这样说,而是希望获得更多不同角度、不同深度、不同层次的丰富性,这是人类精神生活所需。但任何解释也只有满足内在一致、不罔顾事实、也不与已知真理相矛盾,才能为意义的丰富性做出贡献。这种内在一致性、与真理和事实不相矛盾,可以看作是一种弱意义上的真。但通常情况下,我们不说某个解释是真理,而说它有道理。

      事实、意义和真理构成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关于世界的真相由真理、事实和意义构成。真相不可能是一个独立于人的存在,真相是属人的真相,是一种世界与人的关联。真理的唯一性与意义的丰富性都是人类所需,二者并不矛盾。真理和意义无法脱离事实而存在,同样事实也不是孤立的存在,它处于“事实—真理—意义”的系统之中。与真理与意义都无所呼应的就不叫事实。但一旦与真理或意义相呼应,与真理和意义一样,事实必然是主体间的东西。

      研究与真伪和意义相关,因而一定是有用的,最起码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有些结论还直接支持我们的行动而具有世俗功利之用。从这个角度看,实用主义的浅薄之处就在于,它过度强调可预见的和针对特定人群的用途,而忽略了真伪和意义才是实用之基础。在研究阶段看似有用实则无用或相反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我们讨论研究时,勿需着眼于是否有用,只需着眼于真理和意义的发现。

      基于以上讨论,笔者用如右图所示的研究过程模型来表达对研究的总体理解,把它作为思考研究方法的整体框架。这个模型认为,整个研究至少包括下面三个阶段:

      

      研究过程模型图

      (1)感知意外、矛盾和不满。研究者个人的思想经验对现有的真理系统或意义系统不满意,或是感受到了某种矛盾,或者发现了某种新的理解线索,引发了好奇心。

      (2)初步探索形成新判断。这是好奇心驱使下的探索性研究。这种判断既可以是真理判定,也可以是某种新的意义解释。无论是什么,都需要具备可确证的性质。

      (3)确证判断。意义和真理都是一种判断,是判断就需要确证以达到主体间理性水平,摆脱个体主观。确证判断是证伪动机下的证实努力。意义判断的确证,通常是摆事实讲道理,寻求意义系统内部以及它与事实之间的一致性。真理判断的确证稍显复杂。由于人类文化的积累,真理系统已经分层,有些真理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我们可以称之为经验真理;有些真理是关于经验真理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形式真理。在性质上,经验真理是对事实的抽象概括,形式真理是对经验真理的抽象概括。所以,真理的确证,除了要寻求同层真理之间的一致性,还要寻找经验真理对形式真理、事实对经验真理的支持性证据。找得到证据,被称为证实;试图寻求反例则称为证伪。

      研究过程的这三个阶段有时界线分明,有时交叉循环、含混不明。在整个过程中,各种分析与批判以及新判断的构建和调整,都离不开思辨。这种思辨所运用的思维材料就是特定真理系统和意义系统的人类文化遗产。此外,研究过程最紧要的操作就是事实信息的感知、收集和处理。在成功的自然科学、心理学以及其他科学领域中,这类信息的感知器是特定仪器设备和量表,这些仪器设备和量表本身就是该领域知识的体现。越成熟的学科,其研究方法的真实运用越能体现该学科知识的运用。所以说,整个研究是沉浸在真理系统和意义系统中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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