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2.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17)06-0108-08 刘易斯·芒福德是美国著名的城市理论家、建筑评论家和社会哲学家，他的思想因其深刻性、广博性以及对现实的敏锐观察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中国学术界对芒福德的重视始于20世纪80年代末。他的代表性著作《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和《城市文化》在中国的翻译出版，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兴趣，也取得了一些值得关注的研究成果。不过，这种研究主要侧重于城市规划理论、城市史、技术哲学、传播学等方面，而对于构成芒福德思想的重要方面，如城市化进程与美学的关系，美学原则如何对城市理论与规划产生影响等还缺乏研究。吴良镛先生注意到这一现象，特别提到芒福德对于城市规划的一个基本思想，即“在一个城市中，美丽和多样化常是从时间得来的，而不是从规划师那里得来的”，所以“城市规划必须有一个小心谨慎的、社会的、生物学的及美学的原则”[1]。吴良镛这里所说的“美学的原则”，即是强调城市规划理论始终坚持以人为本，坚持技术与人文的结合，强调艺术与社会的不可分离，强调历史与现实的统一，注重环境和生态审美对于城市建设的意义。不过，吴良镛并没有展开这些观点。近几十年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随着人们对城市进程中环境问题的关注，城市美学问题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兴趣和关注。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阿诺德·伯林特发表了《培植一种城市美学》一文，这标志着城市作为研究对象在美学领域获得了学科自觉。中国时下的城市美学研究，也常常以阿诺德·伯林特等西方环境美学家的思想为参照，将人与环境的关系、城市景观设计、城市的审美感知与欣赏作为城市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这样的研究其理论价值是不容忽视的。但从更为广阔的视野看，城市美学研究的对象首先应该是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是城市发展中人自身所面临的问题，是城市与人性、与人的生活、与人的幸福的关系，是城市在文化积累、文化创新、艺术个性、审美魅力、环境生态的保护等方面所达到的文明指标与程度，而芒福德的城市理论正是在这些方面给我们以启示。他的城市理论研究虽然没有冠以“美学研究”的名号，但由于其从人性、生态、艺术与文化等方面介入城市建设与发展的问题，所以又极具有美学意义。 一种有理论价值的城市美学研究，首先应该对城市的发展、城市在人类生活中的地位有正确的价值定位。城市常常被视为人类的希望之所，也常常被看成是人类的“沮丧”之地。特别是近现代社会以来，由于不少城市建设和管理者为了城市的经济与技术的高速发展而牺牲环境，城市成为人口、工业技术与物质财富的聚集地而背离人的本性，所以一种关于城市批判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烈。不少人都将城市，特别是大都市看成是滋生腐败、贫穷以及种种混乱秩序的根源，甚至有人主张背离城市向乡村生活和乡村美学回归。芒福德则不然，他对于“城市”有着准确的认识与定位。他意识到城市发展所面临的巨大矛盾：“城市从其形成开始便表现出一种两重性特点，这一特点它此后从未完全消失过。它把最大限度的保护作用和最大程度的侵略动机融合于一身，它提供了最广泛的自由和多样性，而同时又强制推行一种彻底的强迫和统治制度。”[2](P51)他并不讳言城市发展所带来的巨大危害和威胁，对当代社会生产和城市的无限扩张亦怀有深深的忧虑，认为其结果造成现在人类要对付的威胁远比古代人所遭受的威胁更巨大而可怕。但这一切并不意味着对“城市”的否定。在芒福德看来，城市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介质，“城市这个环境可以集中展现人类文明的全部含义”[3](P1)，所以他充分肯定城市在人类社会和文明进程中的巨大作用，认为“城市通过它集中了物质和文化的力量，加速了人类交往的速度”，“城市扩大了人类活动的范围，并使这些活动承上启下，继往开来”[2](P580)。 芒福德始终相信人是城市的主体，是人创造了城市的一切文明与秩序，也创造了人自身。城市的进步、发展与成熟都是由于人的积极作用而推动，城市的衰退、失败乃至毁灭也是因为人的消极作用而使然。在《城市发展史》中，他曾引用亚里士多德的一段名言：“人们聚集到城市里来居住；他们之所以留居在城市里，是因为城市中可以生活得更好。”[2](P118)这段名言亦反映出芒福德对城市性质、功能和目标的根本理解。他的城市理论始终将人放在中心地位，探讨所要解决的中心问题就是城市与人性、与人的发展、与人的幸福的关系问题。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芒福德首先从古希腊城市的建设看到了这一目标。古希腊城市规模小、人口少(不过几万人)，在经济发展和物质财富的创造等方面远不能与后来的城市如罗马等相比，但芒福德却把它视为理想的城市形态，原因就在于它是符合人性的，是人性化的城市。古希腊城市不仅保存了与农业和村庄的古老联系，使城市和乡村和谐一致，而且还建立了以公民权利为核心的政治制度，让城市的市民享有充分的平等自由和个性发展的机会。芒福德还意识到，古希腊城市物质生活的局限并没有影响其精神的富有，相反还促进了希腊人对美好自由的生活和人文精神的追求与向往。他认为，希腊城邦即使在其最繁荣的时代也没有十分丰富的产品，他们拥有的是充足的时间，也就是闲暇、自由、无拘无束，而不是羁身于铺张的物质消费，却可以从事交流谈话，发展性爱，进行智力思考和追求审美享受。[2](P134)中世纪城市也是芒福德较为欣赏的理想城市。芒福德将修道院、行业公会和教堂看成中世纪城市的基础，认为“中世纪城市的实质就在于教会和社区密切结合起来，共同去追求基督教所主张的那种神圣生活”[2](P287)。基督教教会的着眼点是个体的人，而行业公会则不同，它的着眼点是某个团体和社会成员共同生活的职责，行业公会对于保证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建立成员之间的互信和紧密联系有着重要作用。他认为中世纪城市生活与现代城市生活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重视家庭，将家庭视为一个颇为开放的单位。家庭成员不仅包括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包括在家庭做工的工人与仆人，他们一起劳作、一起生活，形成良好的家庭氛围。[2](P301)芒福德还特别欣赏中世纪城市具有乡村般的氛围和诗意。但是，芒福德并没有将中世纪城市过于美化和简单化，他对中世纪城市存在的腐败与贪婪以及教会对中世纪城市发展所带来的危害也予以了深刻的批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