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性与风格

作 者:

作者简介:
党圣元,1955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朱忠元,1970年生,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教授。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中国文论中的体性和西方文论中的风格(style),均是产生于各自文化母体的、标示文学整体风貌的重要范畴,分别在中西文学理论批评中发挥了关键词的作用。中国文论中的体性范畴是由“体”与“性”两个概念组合而来的,用以专指文学风格与作家个性之间的关系。“体性”范畴定型于《文心雕龙》,同时形成概念群。西方文论中的“风格”范畴也有复杂的理论历程,不同学科领域对风格一词的用法有所不同,指涉多样。体性论和风格论体现了中西文论对于同一理论问题进行阐释时,在思维方式、范畴运用和逻辑推演方面的重要差异,不可轻易地比附和互用,更不可强制阐释。但是,体性与风格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可通约性,而在分析两者异同的基础上,寻找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会通点并融通之,正是中西文论关键词比较研究中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8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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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论中的“体性”和西方文论中的“风格(style)”,均是产生于各自文化母体的标示文学整体风貌的重要范畴,它们分别在中西文论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关键词的功能与作用,并且在各自所属的文论系统的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各自的话语体系。体性论和风格论体现了中西文论对于同一理论问题进行阐释时,在思维方式、范畴运用和逻辑推演方面的重要差异,不可轻易地比附和互用,更不可强制阐释。但是,体性与风格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可通约性,而在分析两者异同的基础上,寻找它们之间的可能存在的会通点并融通之,正是中西文论关键词比较研究中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本文意在对这两个指涉文学整体风貌的关键词进行必要的历史语义学层面的梳理与分析,厘清其意涵和发展过程,并且指出它们两者所存在的可通约、可融通之处,以为这两个具有经典意义的中西文论范畴之间的融通做一些基础性的梳理、阐释工作。

       中国传统文论中的“体性”

       (一)体性、体、性义释

       在中国古代汉语中,作为合成词的“体性”共有以下五种义项:一是指“身体”。这种用法如《国语·楚语上》:“且夫制城邑若体性焉,有首领股肱,至于手拇毛脉,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唐陆龟蒙《甫里先生传》:“或寒暑得中,体性无事,时乘小舟,设篷席,赍一束书,茶灶、笔床、钓具,櫂船郎而已。”二是指“禀性”。《商君书·错法》:“夫圣人之存体性,不可以易人。”宋朱淑真《青莲花》:“净土移根体性殊,笑他红白费工夫。”皆是指此意。第三是“体悟真性”。如《庄子·天地》:“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这里的用法就是如此,对此成玄英疏曰:“悟真性而抱精淳,混嚣尘而游世俗者,固当江海苍生,林薮万物,鸟兽不骇,人岂惊哉!”《淮南子·精神训》曰:“所谓真人,性合于道也。……体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在刘安看来,天性自然之质,就是本,故而此处所言的“体本抱神”与庄子所言的“体性抱神”无异。第四,中国佛教文献也常言“体性”,且常常“体性”连用,其所谓的“体性”多指本体和心性,分别而言,其“体”往往释义为“主质”,有本质、实体、自体、载体之意;其所谓的“性”与“相”相对应,指事物内在的不可改变的本质。如《大智度论》有“性名自有,不待因缘”之说。第五是刘勰《文心雕龙》中的“体性”,是一种特别的语义组合,和前面的义项均不相同,需要做特别的解释,从词语的发展史来看,体与性在此层面上的联系有一个意义发掘和联系的过程。

       体性范畴是在“体”与“性”的意义承载之上形成的。“体”与“性”彼此间存在特定的意义关联,它们联缀在一起使用而拓展出新的意义空间和使用场域,并且成为传统文学理论批评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为了更加充分认识“体性”这一关键词之来龙去脉及其内涵特质,有必要对其进行一番历史语义学层面的梳理与阐释。

       “體”,是个形声字,从骨,豊声。《说文解字》曰:“体,总十二属也。”所谓十二属,皆承之于骨,故从骨,豊为禮器;凡祭祀,禮器必望厚,因之豊有望厚意。體“总十二属”,體有豊意。故體从豊声,亦从豊意。这说明“体”最初是指由“十二属”构成的人的整体,“体”的本义是指身体,是指人的全身,是一个整体性的称谓,是指一个生气灌注的有机的整体,所以体也可以理解为将各部分合成一个有机整体。《广雅》:“体,身也。”从这一原始用义可以看出,“整体”义项构成了“体”在古典汉语语境中的基本内涵。“体”的本义是指人的身体,后来引申为泛指事物之存在的实在性、基础和本根,比如“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易·系辞传上》)、“天之与地,皆体也”(《论衡》)句中的“体”便是。在中国古人看来,无论人的肢体、物之形体、事之大体主体,都有一定的形态,都有一定的“体”。天地万物如此,文章也应该如此,而文学批评中所使用的“体”概念正是指文章由内容到形式的枢纽。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体”在很多情况下是指文章的存在形态,是指文章的整体形态。古人以“体”衡文的用意之一正是为了突出“文章整体”和主次条理井然有序的有机性这层涵义。徐复观认为,“文体的‘体’,始见于曹丕《典论·论文》,至陆机《文赋》而其义更显,此后即成为文学批评中的基本观念。这是由人体的体所转借使用的一个概念,具有‘象喻’批评的特点。人体是由五官百骸统一而成,是由肉体与精神统一而成。人的风姿仪态,必由此统一体而见。那么,就文章而言,文体的第一意义便是表现作品形式的统一,表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第二意义则是形成文学艺术性的各种因素,必融入于此统一体中而始能发挥其效用。体之统一和谐,即是文章艺术性之根基。而没有语言,便没有文体,但仅称‘语言’不能表现这种统一的意义。文学的艺术性,是以体之谐和统一为基础而展开的,语言的艺术性,是在统一中,亦即是在文体的‘体’中才能决定的”①。“在古代,‘体’成为一个具有制约性的、语义覆盖范围极为广泛的符号,这一符号所指称的自然物和社会事物作为人体向外界的延伸,在古人眼中,都有了共同的基本义素:富于生气、有机统一、整体系统。后世以‘体’‘文体’指称文章、文学的组合系统及其内部构成,也正是注意到‘体’在文学、文章系统构成中的重要性和有机整体性。”②在中国古人看来,人体是一个由众多部分组成的有机的生命整体,是一个和谐的有机的生命整体,文章也一样,故而有云:“文之有体,即犹人之有体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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