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3-2568(2017)05-0087-10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像一曲未终止的交响乐一样,文化从来都不是一件完善的艺术作品。它的表现力需要人们不断地重新创造,而它的增值就源自于这个创造的过程。① 尽管越来越多的人类学者认识到美学在文化分析方面的作用②,但是美学——尤其是与日常生活直接相关的美学——几乎很少出现在社会分析中。它与从共同的、可观察的认知过程中移除出去的主观的、定性的感官活动相联系,使得它已经被社会科学探究排除在外。这种立场忽视了审美经验的现象学方面,而支持了一种僵化的、康德式的审美无功利的美学观。在这篇论文中,笔者将对当代西方美学中的康德基础提出批评,试图为审美系统建立一种人类学的模式,从而使西方读者在一个更具包容性的美学内涵下重新定位。为此,这篇论文的理论基础表现在两个方面:(1)美感是价值和经验之间的纽带;(2)审美表达是一种通过价值重组或转换的经验的再创造。 这里提出的美感概念把一种认知过程和大量作为对经验的定性或情绪的反应的记录整合在一起。同时,它还对西方的,尤其是休闲阶层在其特定语境中提出的、作为世界历史中建构的众多不同美学系统之一的审美无功利态度的审美观念提出了普遍适用的批评。 审美表达的概念将创造性表达的积极的、过程化的方面和一个到目前为止仍主要集中于对孤立的表现性产品,或者“艺术客体”研究的分析性框架整合起来。同时,它也确定了一种理论化的审美系统作为对结构或实践困境的一种潜在答案的地位,也就是说,如何将创造性实践和结构模式整合起来。 一、重新界定美感 美感是连接价值和客体或事件等感性经验的纽带。这一美感观念源自鲍姆加登对希腊观念的系统阐述③及康德的第一批判④,这两者都涉及定性感知的认知过程。此处提出的概念指的是一种包含形式和功能的价值关联的跨文化系统。 亚历山大·鲍姆加登(Alexander Baumgarten)在1750年最初使用“aestheticae”这一术语时,它主要指的是一种“感觉的科学”,即“一种在从感觉上认识事物时,能够指导低级的感知能力科学”⑤。鲍姆加登把美学看作是哲学的一种补充,而哲学与理性认知事物有关,因此各种感觉被排除掉了。在各种感觉的低级认知能力的作用和影响下,鲍姆加登强调美学在任何对真理的哲学追求中的重要性。 鲍姆加登的美学吸收了古希腊人关于与无形的或只能被思考的事物不同的物质世界理解的观念。这并不意味着要把感官知觉从认知能力中排除出去;事实上它要依赖感觉去建立理解。康德(Kant)委婉地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开始就得出这一结论。康德把“直觉”或感性定义为认识和客体直接发生联系的一种方式。观念产生于思想之中,而一切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和直觉联系在一起。⑥通过这种方式,认知在本质上和直觉经验紧密相连。乔治·米尔斯(George Mills)巧妙地论证了定性的感官知觉和认知之间的关系:“经验像一条河,河的一岸是认知的,另一岸则是定性的,只谈认知经验或定性经验就如同只认为河只有一岸一样,都是不正确的。”⑦如果大脑的认知能力没能把一些价值附加于经验,那么就不可能有定性的感官知觉。 从认知或定性意义上来说,美感是普遍的,尽管对于客体和事件的定性回应必然会带有既定社会环境的色彩。依靠语境,一种审美反应可能由“一把椅子完美的功能用途,一个朴素的想法,或一种解决问题的优雅”⑧等引起,更不用说一张祈祷毯子的功效或马蒂斯(Matisse)绘画中颜色的特殊使用。然而,这种普遍性从文化上讲仍是具有可变性的,它使得一个审美体系的观念在社会形成的人类学模式的发展中尤其有用。 在他的第三批判——《判断力批判》⑨中,康德建构了一个最早的和最有洞察力特征的文化特殊的审美体系。康德声称一个对象被认为是美的,观者必须完全超然于任何关于对象的实用考虑之外。这种美学观可能被认为是西方精英社会的观点;因而,就其本身而言,康德的讨论为一种文化的美学观点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分析。遗憾的是,康德所陈述的文化上特殊的美感观念的哲学权力已使其他很多学者认为“美学”在任何西方之外的语境中不适用。⑩然而,这种论点取决于两个有关美学的误解(部分来自于康德的第三批判):判断力的关键性用途是西方独有的,以及有关形式功能的评价是非西方独有的。 判断力是西方关于艺术成果的唯一的修饰语,这种看法排除了审美判断在非西方语境中可比较运用的可能性。反对这种看法的明显论据是这种极其相似的审美判断的观念在大型的、具有社会等级的亚洲社会被发现。此刻笔者意在论证不同的非西方语境中判断的用途,在这里,“非西方”指的是各种小型的、非国家的社会。 基于这种典型的反对将美学作为一个跨文化分类的论点,非西方的表达形式往往和日常文化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每个社会成员都是一个“艺术家”,所有文化产品都不因他们自己的权利而被判断为“美的”或“丑的”。(11)哈里·R.西尔韦(Harry R.Silvel)针对加纳阿桑特人和他们的雕刻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记录翔实的在非西方环境中运用审美判断的例子。西尔韦把当时不断增长的阿桑特雕刻市场描述成一个欣欣向荣的逐渐壮大的旅游产业的产物。(12)阿桑特人为了西方的市场而雕刻,并且以此市场来制定审美决策,和那些利用西方审美判断观念的艺术品相比,阿桑特的雕刻坚持着一种手工艺的等级制度。此外,雕刻师也不把自己制作出来的每件产品都看作美的。阿桑特人自有其一定的“评判”审美表达的标准。从其他文化传统中借用的满足旅游者要求的风格被认为是“概念上费解的,丑陋无比的,间或明显惊世骇俗的”(13)。他们认为那些体现“阿桑特人真实审美”的雕刻品要比任何艺术创造都要好。阿桑特人讨厌西方消费者所欣赏的那些风格,由此证明存在着一种不同于西方的本土审美(Indigenous aesthetic),而类似的判断力的使用被看作是美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