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使动结构”和“意动结构” 在汉语语法学上一直有所谓“使动(致动)”和“意动”的概念。这个概念最早可追溯到马建忠(1898)在《马氏文通》中提出的“象静司字”。而明确用“使动(致动)”和“意动”来命名这种“词在句中的临时功能”的是陈承泽。“使动”和“意动”在句法上的表现,就是形容词、名词或不及物动词①带上宾语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述宾结构”。在通常情况下,述宾结构的“述语”应为动词或动词短语,因而述宾结构也被称为“动宾结构”。但无论是在古代汉语的文本中,还是在现代汉语的日常用语或文本里,都存在大量不同于典型的“及物动词+名词(宾语)”述宾结构的超常搭配,即“名词/形容词+名词(宾语)”构成的述宾结构。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或语义现象在上古汉语中较常见,其后逐渐式微,但近期又在现代汉语中活跃起来,而且能产性越来越高,还演化出一些相关的新变体。本文主要观察的就是现代汉语中产生的各种由名词和形容词做述语构成的述宾结构和一些相关的变体结构,这也就是本文所说的新型“使动结构”和“意动结构”。先看几个简单的例子:
(1)的前两例中,就结构中论元角色而言,(1a)和(1b)中“谁”与“腰”才是“火”和“猫”的状态主体,即“谁火了”和“腰猫着(像猫一样弯着)”。汉语的“火”本来就有多种意义和用法,名词的词义是指一种物理现象,形容词的词义是“出名”“红火”,而做动词时,词典的释义为“焚烧”(且多用于古代汉语),这些显然都并不适用于(1a)的几例。因此,“火了谁”中的“火”应来源于其形容词词义,意思是“(《爸爸去哪儿》第一季)使谁火了”。“猫”的名词本义是一种动物,而作为动词在词典中释义为“躲藏”,也都并不适用于(1b)。因此,“猫着腰”的“猫”应来源于名词的词义,意思是“(腰)像猫那样弯着(行走)”。这两例就是现代汉语中形容词和名词的“使动”用法。(1)的后两例中,(1c)中的“稀奇”原本是形容词,而在这个句子中带上“那个女人”做当事宾语构成述宾结构,实际表达的意思是“那个地方认为女人很稀奇”;(1d)中的“宝贝”原本是名词,而在这个句子中带上“那个孩子”做当事宾语构成述宾结构,实际表达的意思是“老人认为那个孩子是宝贝(老人把那个孩子当成宝贝)”。这两例就是现代汉语中形容词和名词的“意动”用法。 对汉语尤其是现代汉语中这种形容词和名词带宾语的“使动”和“意动”现象,一般都认为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如王力虽然从语法角度加以分析,但最后还是把它看作一种“修辞手段”。后来有很多学者,如王希杰、邢福义、黄晓永等,也都认为这只是形容词或名词的“词类活用”。还有学者,如马真、朱德熙、李泉、郭锐等认为,用为“使动”和“意动”的形容词、名词都已经转变了词性,变成了形动兼类词或名动兼类词;沈家煊还重新定义了汉语词类系统,认为汉语的名词中就包含着动词和形容词,形容词中就包含着动词;②张伯江从功能语法的角度,认为这种非本职用法的名词处于一个“临时活用→常见活用→兼类→同形词”的连续统,因而是词类的功能游移。③这些观点本质上还是形容词的名词兼类说。朱德熙指出,不同于印欧语中词类与句法之间一一对应的模式,汉语里的词类和句法成分缺乏一一对应的关系,即汉语词类和句法成分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尤其体现在名词、形容词和动词上,如动词经常可以充当主宾语,形容词也有充当谓语的用法等。即使如此,朱先生也认为现代汉语中形容词和名词也只有“在一定的条件下名词才可以充当谓语”,形容词和名词更是“在一般情况下不能带宾语”。④上述无论“修辞、活用、兼类、例外”等哪一种分析,至少都认为(1)的动宾结构现象在现代汉语中是非典型的,是很少见的。 不过在我们看来,形容词和名词的“使动”和“意动”其实并不“特殊”,而是汉语古已有之的“正常”用法,或者说是综合性语言的一种典型句法表现。在综合性强的语言里,很多语言信息(语法内容/词汇内容)已“包含”在词内,因而能以隐性形式呈现。古代汉语就是一种综合性强的语言,因而在通常情况下,像表达“使动”和“意动”的成分,如“使得”和“认为”等,可以进入形容词和名词的词义、用法中,因此,古代汉语中才存在大量的“使动结构”和“意动结构”。而在分析性强的语言里,词的容量变小,很多语义的内容不用特定成分剥离出来就很难让人理解,因而就要求其中的若干成分必须以显性的形式出现。现代汉语就被公认为是一种分析性强的语言,像表达“使动”和“意动”的成分,如“使得”和“认为”等,就需要单独使用某种成分说出来,因此,现代汉语中才很少有“使动结构”和“意动结构”。而我们认为,之所以现在像(1)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与其说是现代汉语的“特例”,不如说正是表现出现代汉语的句法类型在由“分析性”再度复苏到“综合性”,至少是这种现象的“端倪”。本文后面要讨论的现代汉语新型“被动结构”也反映了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