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唯物主义精神

作 者:
张明 

作者简介:
张明,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46 张明(1987- ),男,江苏溧水人,博士,南京大学哲学系暨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当代中国。

原文出处:
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反对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潮,不能仅仅停留于抽象的理论批判或历史唯物主义的标签式喊话层面,而首先需要真正厘清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即作为一种科学方法与理论姿态的历史辩证法。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精神原则审视毛泽东,必须具体地研究毛泽东及其理论实践,从而规避历史虚无主义所预设的理论陷阱,以实现毛泽东研究的理论转型与当代关联。贯彻历史唯物主义精神审视毛泽东、批判历史虚无主义思潮,同样还需要进行理论的顶层设计,即从历史发展的宏大谱系之中综合透视毛泽东,将毛泽东研究真正打造成一项思想史的议题。


期刊代号:A2
分类名称:毛泽东思想
复印期号:2018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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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81(2017)06-0001-08

       近年来,历史虚无主义思潮如同幽灵一般侵袭着中国社会与学术界,尤其在哲学与历史研究领域呈现出尘嚣日甚的趋势,而毛泽东研究作为当代中国研究的“显学”无疑成了历史虚无主义自我卖弄、自我兜售的“绝佳”舞台。其间,各种“非毛化”操作伎俩可谓层出不穷,从基于道德层面攻击、谩骂的初级版本①,再到基于所谓“严肃学术探讨”层面消解毛泽东思想理论基础的高级版本[1],可谓构成了历史虚无主义在毛泽东研究领域“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学术热景”。学界对此种错误思潮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并展开了集中的理论反驳与批评,并取得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诸如,从研究的针对性角度而言,面对历史虚无主义思想在毛泽东研究领域的两大“发难点”——毛泽东的生平与实践等经验事实层面的责难与所谓学术理论探讨层面的矮化,相关研究展开了集中的回应与反批评②;从研究的主要内容来看,相关研究探讨了历史虚无主义产生的背景、表现及其错误所在[2],并且集中阐释了在毛泽东研究领域进行历史虚无主义反批评的理论可能性与现实路径[3],其中最显著的代表性事件便是2014年12月20日在湖南韶山由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组织召开的“第七届全国毛泽东论坛”,此次论坛以“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观点评析”为讨论对象,邀请国内毛泽东研究领域的知名专家、学者对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潮进行“问诊把脉”,并对批判这一错误思潮进行了理论的顶层设计。[4]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对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批评必将构成国内毛泽东研究的一个重要“论域”,并且对此问题的相关理论澄清也有助于更好地维护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对历史虚无主义相关论题的反批评也在一定意义上构成当前深化毛泽东研究的重要着力点。

       在目前学界关于毛泽东研究历史虚无主义批判的相关研究中,贯穿其中的一条“理论红线”便是在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进行相关批判。但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关联到毛泽东研究之中的针对域及其理论实质又是什么?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精神批判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倾向究竟应当怎样进行?这些都是关涉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批判的核心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深入探讨并形成相应的学术规范。目前许多研究习惯于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一个可以直接使用的标签而泛化于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批判。倘若不能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质与真谛作出科学的界划,那么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操作必然只能是停留于抽象的理论批评,而缺乏深刻的理论穿透力。理论的批评效应关键在于理论的穿透力,而理论穿透力强弱的关键则在于能否把握问题的实质与核心。笔者以为,对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批判的核心问题便在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精神的科学把握。因此,本文拟从历史唯物主义在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语境中的回溯出发,在厘清历史唯物主义本质精神的基础上,为将这一理论原则应用于毛泽东研究领域进行基本的逻辑界划,以期彰显毛泽东研究中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并界划出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原则、反对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错误思潮的科学路径。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初语境回溯:固化的规律抑或是科学的方法?

       历史唯物主义这一耳熟能详的“热词”,以绝高的频率出现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并成为学界主流意识的表征而发挥的理论研究的基本导引功能。但究竟何谓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为何?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涵又究竟如何?这些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并未过多使用这一概念的“奇象”中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因为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资源库中,较之于历史唯物主义这一零星出现的概念表达,他们更加倾向于使用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等表述方式。历史唯物主义这一概念的定型化表述以及大规模使用,是马克思之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结果。其中,最为重要的推动力量便是苏联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尤其是斯大林在《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第四章第二节关于“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系统阐释,使历史唯物主义正式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定型化表述方式。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也主要是从这种传统论述出发所展开的,“历史唯物主义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去研究生活,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应用于社会生活现象,应用于研究社会,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5]这就是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界定著名的“推广论”。换言之,历史唯物主义不过是辩证唯物主义(马克思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诸如一般意义上所理解的世界的物质性、运动性、联系性、矛盾性,等等)的简单应用与推广,其实质上仍然不过是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固定规律的认知。这种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固化规律的做法,成为后马克思时代无产阶级关于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理解的一种理论潮流,并且这种操作路径也可以直接简便地从马克思那里找到某种在“教义体系”(望月清司语)③看来的所谓理论合法性。因为马克思本人在诸多著作中也似乎从规律论的角度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规定性作出了某种界划,诸如生产方式内在矛盾论、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论、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关系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与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两个必然”论,等等。诸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关于指导他从事研究工作的“总的成果”的“简要地表述”[6]2,更是被后人视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完整理论表述。

       上述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固定规律的理论操作,固然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结合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因为其以直接简明的方式向世人阐释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性质及其价值诉求;但问题是,基于特定政治诉求的简便化操作是否真正契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初语境与精神实质,这一点在理论上至少是存疑的。“推广论”很明显地将历史分割为自然史与社会史两大领域,并且以相对硬化的逻辑边界来对待二者之间的关系,即二者独立自存,运用自然规律研究社会历史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而前者则是辩证唯物主义。其实,马克思本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曾指出,作为唯一科学的历史科学可以从自然史与人类史两个维度加以考察,二者相互联系、密不可分,而人类实践活动实现了二者的有机统一[7]518。我们以为,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概念不妨从构成这一概念的两个重要关键词出发,即“历史”与“唯物主义”。历史与唯物主义这两个概念并非马克思本人的发明,在他之前就已经存在并且在他的时代已成为言说的重要范式,而马克思的重要贡献则在于将二者结合并赋予其革命性意义。这里的历史并非历史学意义上单纯时间流动或事件累积所构成的时空范畴的历史,而是作为一种过程的历史意识与方法;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物”也并不是经验层面的客观物质存在形态或物质实体,而是一种客观的关系范畴。[8]所以,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是对历史发展客观规律的所谓理论揭示,而是表征着一种对待历史的科学态度,即对事物的理解始终从一种客观的、具体的历史性过程出发,并始终基于实践所形塑的客观关系范畴展开对人类社会历史的认知。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理解人类社会历史的立足点不应当是抽象的理论原则,而应是现实客观具体的可供经验觉察到的人,并且人的实践活动形塑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整体性过程。马克思对历史的理解首先是以实践的客观性为基础,并且以具体的历史的过程性理论姿态对待历史,即历史主义的方法——历史发生学态度对待现实、对待资本主义及其意识形态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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