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什么要提出“分析语”的研究眼光 以往研究语言,大多是根据语言的共性共同使用语言学普遍的研究方法,不太讲究针对语言的不同类型(分析性或非分析性,分析性、非分析性不同的层次)采取不同的研究方法。这就出现一个不足:即语言中带有类型学的一些特点不易被发觉,未能从语言类型上去认识具体语言的特点。虽然,语言学家们也不同程度地注意到所研究的语言特点,如研究汉语的,注意汉语的分析性特点,研究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注意粘着语的特点,但并未有自觉的、系统的语言类型眼光。 我们在做汉藏语研究过程中逐渐体会到,要揭示汉藏语的特点,包括共时特点和历时特点,需要有分析语的眼光或视角,或者说要有分析语的研究方法。汉藏语系语言(以下简称“汉藏语”)都属于“分析性语言”(以下简称“分析语”),在语言特点上,包括语音、语法、词汇、语义、语用等方面都有自己不同于非分析性语言的特点。若能把住语言类型的特点分析语言,就更有针对性,就能发现一些使用一般性语言研究方法所不能看到的新现象,也就能够揭示语言的深层特点。 举例来说,四音格词(又称“四音格连绵词”)的研究曾受到汉藏语语言学家的极大兴趣,人们从构词、语音结构、句法特征等诸方面对四音格词的特征进行了大量的微观分析,发现了它不同于词类或词组的特征。但如果能够再从类型学的视角进一步分析研究,就会发现分析性语言的类型模式是大量产生四音格词的土壤或条件,使用分析性眼光就能发掘更多的四音格词的特点。四音格词大量出现在具有分析性特点的汉藏语、南亚语里,具有普遍性,而在形态发达的阿尔泰语、印欧语里则少见。为什么?因为分析性语言是以单音节为主的语言,词根多是单音节的,而单音节性语言特别讲究双声叠韵、音节成双的韵律和谐,容易生成四音格词。这一角度的观察,使我们对四音格词的生成条件有了新的认识。① 又如声调研究的问题。世界的语言,有的有声调,有的没有。在亚洲大地,有声调的语言占多数。声调研究中蕴含了无数的“谜”,如为什么会产生声调,声调产生的条件是什么,世界语言的声调有哪些类型,声调是如何演变的。我们用分析性语言的眼光研究声调,发现声调的发达与否与语言的分析性强弱有关,即分析性强、形态变化少的语言,如汉语、壮语、侗语、苗语等语言,声调相对发达,而分析性弱、形态变化多的语言,如嘉戎语、普米语等语言,声调相对不发达或没有声调。为什么会有这种蕴含关系?因为声调是一种表达意义的手段,只有表义需要时,才能出现。语言表义的手段有多种,如形态变化、声母韵母的数量、词的音节数量、元音的长短和松紧等。汉藏语分析性特点相对弱的语言,由于形态变化多些,声母韵母的数量相对会多些、多音节词的比例会大些,这些因素为表义提供了条件,不需要出现声调来补充;但分析性强的语言,由于形态变化少,声母韵母的数量相对少些、单音节词的比例大,这些因素不足于表义,需要用声调来补充,于是声调的产生发展具有了空间。如属于无声调的道孚语,形态变化多,声母有299个,韵母有58个;而属于有4个声调的哈尼语,形态变化少,声母只有30个,韵母也只有20个。通过类型的对比,可以解释汉藏语声调从无到有的演变过程。②总之,声调的产生是在从简原则的作用下,语音系统自我平衡、调节的结果,即声韵系统复杂,形态变化丰富,声调则贫乏、数量少,反之,声调则相对丰富、发达。 再看看南亚语的情况。南亚语原是没有声调的语言,但后来由于形态大量脱落,向单音节性演化,开始产生声调。如:曼蚌索村克木语正处于声调萌芽状态,每个音节已有固定音高,促声韵音节读55调(
“腿”),舒声韵音节读53调(
“停止”)。③但到了老挝琅南塔克木语,固定音高进一步发展为声调。它共有55、53、33三个调,促声韵音节读55调(
“鸭子”),舒声韵音节读53调(
“老鹰”),33调来自浊声母(
“害怕”)。④ 我们认为,研究分析性语言必须要有分析性眼光。分析性语言的调查研究,必然会有不同于非分析性语言的特点。我国分析性语言的种类众多,半个多世纪以来,调查研究取得了不少的成绩,若能增强分析语方法论的理念,必能有助于语言学的研究。 研究汉语的一些先知先觉们,早就意识到汉语分析性的特点,强调要有研究汉语的独立眼光。如朱德熙先生曾大声疾呼过:“现代语言学的许多重要观点是以印欧语系语言事实为根据逐渐形成的。采用这种观点来分析汉语,总有一些格格不入的地方。这是因为汉语和印欧语在某些方面(最明显的是语法)有根本性的不同。由此可见,如果我们不囿于常见,用独立的眼光去研究汉藏语系元音,就有可能对目前公认的一些语言学观念加以补充、修正甚至变革。”⑤这段话说得多好呀! 本文以汉藏语诸多语言的语料为依据,依据作者及其他学者的调查研究经验,概括分析性语言特点的种种表现,并归纳调查研究分析性语言应采取的策略。 二、我国具有研究分析语丰厚的资源 分析性语言在世界语言中占有相当数量,并具有独有的特征。如果有主要针对分析语特点的研究理论和方法,即有分析语研究的眼光,就能够更好地把握分析语的特点,挖掘更多的语言现象。这应该是语言学研究必须考虑的问题。在中国的语言中,分析语的数量多于非分析性语言,蕴藏着丰厚的研究分析语的资源。根据《中国的语言》一书的语料统计,在所收录的128种语言中,分析语有89种,占语言总数的69.5%,非分析性语言有39种,占语言总数的30.5%。分析语中包括汉藏语75种,南亚语9种,混合语5种;非分析性语言包括阿尔泰语22种,南岛语16种,印欧语1种。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