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字研究的问题与前景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贵元,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学科分类的无限走向,已严重制约了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所以现在需要召唤传统学术精神的回归,需要倡导研究者学科内部纵横的贯通和相邻学科的贯通。历时研究与共时研究只不过是对同一现象的纵横切分而已,离开历时追索和解释,很难准确地进行共时描写;脱离共时关照,也难恰当地理解历时演化。所有理论方法本身,都可区分为思想思路和具体框架两个相互联系的部分,思想思路具有超越具体现象的特性,具体框架则具有很强的针对性。“我注六经”也有以“六经”释“六经”还是以“我”释“六经”的差别,即解读者是站在解读对象的立场还是站在解读者的立场的问题,立场的无意识混同是文献解读的通病。汉语言文字的研究已经出现了值得重视的发展苗头,这些苗头表明了语言文字研究的未来发展方向。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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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传统学术精神的回归

      传统的语言文字学是与文献解读特别是经书的解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中国语言文字学的前身“小学”虽然起始于识字,①但因为识字是为日后升入大学读经而做准备,故识字也应与文献解读有所关照。我国现存最早的图书分类著作《汉书·艺文志》,就把“小学”与经书归为一类,其“六艺略”包括“易”、“书”、“诗”、“礼”、“乐”、“春秋”、“论语”、“孝经”、“小学”九类,其中,“小学”包括《史籀》十五篇,《八体六技》,《苍颉》一篇,《凡将》一篇,《急就》一篇,《元尚》一篇,《训篡》一篇,《别字》十三篇,《苍颉传》一篇,扬雄《苍颉训纂》一篇,杜林《苍颉训纂》一篇,杜林《苍颉故》一篇,这些书大抵都是识字的课本。《汉书·艺文志》中还有《尔雅》三卷二十篇、《小尔雅》一篇、《古今字》一卷归属“孝经”类,《尔雅》等系词语解释之书,相当于今天的词汇学著作,《汉志》把它归在“孝经”类,更是直接当经学著作看待了,后代“十三经”中含有《尔雅》就是这一传统的继承。至唐代魏征等著《隋书·经籍志》,其经部“小学”类有识字课本、字义解释、《说文》、《字林》、音义、声韵、石刻等书,而《尔雅》、《广雅》、《小尔雅》、《方言》、《释名》、《五经音》等归属“论语”类,后代目录书虽然把《尔雅》等改归“小学”类,但直到清代的《四库全书》,“小学”类依然归在经部。“小学”类归经部,不是一个简单的图书分类,它反映的是语言文字研究与文献解释不可分割的本质观念。

      从现存文献看,“小学”作为经学附庸的状态自宋代开始有了较大的改观,但作为不依附经学的独立发展的“小学”,始终秉承了其早年形成的核心精神——实用性和服务意识,这是形成传统学术“文史哲”不分家的重要原因。清代小学家创立了“因声求义”、“引申假借”等重要的汉语言文字研究理论,但从不远离贯通文献词义的目的。我们承认,传统学术的这种状态是有弊端的,比如,现在国内语言学界借鉴西方认知语言学“语法化”的理论,研究汉语语法化历程,取得了不小成绩,但即使是西方学者也承认最早提出“语法化”问题的是中国人,元代周伯琦《六书正讹》:“大抵古人制字,皆从事物上起。今之虚字,皆古之实字。”[1]这就是“语法化”的核心问题。因为受实用性学术思想支配的古人,没有也不可能像西方认知语言学那样,系统化、纵深化研究这一问题。但是,古代学术“文史哲”不分家的传统,是一种科学的崇高的学术精神,则是无疑的。说它科学,是因为它符合中国的文化传统。《诗经》,古人认为是思想著作,把它作为思想品德教科书归入经部;《左传》,很难区分是史学著作还是哲学著作,因为它较为全面地展示了先秦有关天地人的哲学思想,还是优美的文学作品,也是典范的汉语研究材料。因此,从大的方面说,不论是历史、哲学、文学或语言文字学,都是对同一文献材料的研究,而这一同一文献,本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的各个方面,或者说各个组成部分,是彼此依存,相因而存在的;从小的方面说,无论是汉语还是汉字,都是有限的要素依据一定的结构规则构成的,有着内在严密逻辑的系统,系统内各要素之间也是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任何要素和结构,都不是孤立存在和发展的,因而,把某个方面、某类要素孤立成单一对象进行研究,难以对其有深层次的认识,更不可能做到全面把握。

      中国现代学术,受苏联学科分类模式的影响,从学科分类发展到研究者研究范围的界域,与传统学术精神渐行渐远。而且,积行成习,学科越分越细,比如汉语,纵向分古代汉语、近代汉语、现代汉语,近年又分出一个“当代汉语”,横向分汉字、语音、语法、词汇、方言等,若仅是研究对象的分类也还不是问题,若成了学者研究的唯一自留地就问题严重了。事实上,学科分类的无限走向,已严重制约了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所以现在需要召唤传统学术精神的回归,需要倡导研究者在有自己的核心研究领域的前提下,实现学科内部纵横的贯通和相邻学科的贯通。

      二、历时、共时及其融合

      索绪尔严格区分共时语言研究与历时语言研究的理论,对中国语言学界影响深远,人们已习惯于共时、历时的对立,把研究的问题首先框定在共时或历时范畴,然后进行隔绝式的单面探讨。共时研究不考虑历时因素,历时研究只分析纵线发展,成了当然的理念。然而,这种理念是否正确,值得反思。历时研究是发展脉络、发展规律的研究,是动态现象研究,共时研究是平面系统的描写和分析,是静态现象的研究,二者具体目的本不相同。但我们宏观地看,二者只不过是对同一现象的纵横切分而已。历时发展中,现象的消长转化主要是不同平面共时系统制约和抉择的结果,而所谓共时平面也只能是历时长河的人为剪取。所以,离开历时追索和解释,很难准确地进行共时描写;脱离共时关照,也难恰当地理解历时演化。试看下例:

      

      

      

      

      

      它事实上是汉字构形系统在对圆形笔道改造时采取的两种不同措施,原字形体系中的“”,隶变后不允许再存在,改造的方式是二途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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