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缘起 围绕线上政治研究，传播学领域向来关注新媒体如何振兴社会抗争形式，生产相关政治“异见”，移植传统的公共空间形态。①尤其在新媒体迅猛发展的中国，互联网尽管存在备受讨论的技术控制与审查制度因素，但其仍被认为凭借其惊人开放性，推动着批判性审议的新型公共领域。②因此，诸多研究者也就转向线上公共话语与社会运动之间的关系，探讨新媒体效应能否最终驱动现实政治层面的改革。③ 不过，互联网的公共性显然不止限于针对体制的反抗动员。布鲁尔(Breuer)与格罗舍克(Groshek)便提醒，有必要立足于如何建构一种有效的政治秩序，进而超越大众抗争型运动，重新思考新媒体究竟在何种层面增益民主政治。④国内检讨群体性事件的热络声音，也将政府与民众的遭遇浓缩在“特定的场景”，⑤多少使得互联网公共实践的复杂处境局限在国家与市民社会的二元场域之中。需要注意的是，线上参与向来充满异质性，即使是互联网内部，亦存在各自平行场域相互独立地发挥自身功能。换而言之，线上政治文化的关键问题并非在于谁在参与，而是人们怎样透过不同路径进行参与及其随之而来的机制变化。⑥ 本研究将大众娱乐文化作为另类参与力量，尝试在传统政治传播的衡量指标之外，去理解线上环境形塑的各类公共实践可能性。新媒体与日常生活的深度勾连，已然改变政治参与以及公民身份的评价标准。尤其之于年轻族群，移动社交媒体正成为维系社群团结、组织群体事件的重要工具，政治讨论由是进入持续发生的日常化场域。⑦鉴于新媒体将个人信息、新闻和观点即时转换成为文化产品，在此过程中，人们同时生产并消费着所有内容，⑧这使得互联网参与文化的具体实践方式实际有着相当的弹性，乃至于在欧美主流话语的政治公共领域架构之外，延展出大众文化色彩的公共性面向。事实上，一部分针对中国语境的讨论，也已经注意到娱乐与公共领域之间的密切关系。⑨娱乐从过去作为导致政治冷漠的“替罪羔羊”，如今则被视为在相当程度上提供了线上公共行为的激励动因。雷伯德(Leibold)在观察中国博客空间时也指出，过往研究忽视了众声喧嚣的互联网内部，真正的严肃性政治内容只是很小一部分。人们有必要反思一贯的“控制-抵抗”范式，注意到中国互联网内部大量娱乐资讯、表象信息和少数派群体等等因素背后，所带来的改变社会政治的潜力。⑩ 基于上述面向，本研究旨在透过新时期的娱乐消费文化来丰富关于中国线上公共领域的讨论。娱乐的类型纷繁庞杂，娱乐受众亦千型百态。在具体论述中，研究者选择线上娱乐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视频服务作为案例对象。 视频文化向来是文化产业既往讨论中相当活跃的主题。人们多沿袭文化研究学派传统，认为受众对于影像文本的观看、解读与再创作往往能够体现积极的意义生产，由此缔造一种“符号民主”之实践。(11)伴随日益兴盛的线上参与，网络视频作为重要的数字媒介实践方式，亦率先进入研究者视线：譬如，以早期《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等用户原创视频为发端，尽管这些独特的受众表达并未产生理性的公共辩论或者可见的政策后果，却仍被认为是批判性市民文化以及线上情感纽带的重要组成部分。(12) 不过，观照视频文化并不应当限于个人对符号系统的使用及其权力生产实践，尤其面对社交化的网络视频空间，还牵涉到相当广泛的公共交往行为。对于探讨文化公共性而言，我们有必要基于不同类型的线上互动线索去详细检视大众娱乐背后的集体联结性机制。 在视频用户卷人到亚文化社群的过程中，本文关注到一种礼物交换现象所形塑的社区关系动力。礼物既成为线上消费的象征物，又传递出独特的身份认同文化，推动着基于交往-回报动力的亚文化社群，因而成为讨论文化公共性富有意义的样本。 聚焦影像消费中出现的“礼物”这一核心符号，研究者试图回答：线上用户如何将私人文化消费演变为集体行动？他们的公共交往纽带如何得以形成？文化次级群体建构的共同体社区呈现出何种权力生产与秩序体验？本文认为，网络视频呈现的礼物文化虽带有浓厚的商业意识形态，亦提供了具有创新精神的公共实践，映射出流行文化的生命力，为探讨新媒体语境的公共领域转型提供了新的视角。 二、娱乐政治与大众文化公共领域的形成 (一)娱乐：另类的政治传播视角 既有的媒介政治研究虽将牵涉选举、议会、政治家或社会运动等在内的传统性议题视为公共参与的主要指标，(13)但由于大众文化与市民社会之间的深度勾连，愈来愈多的声音已开始关注“娱乐”为理解错综复杂的政治话语提供的别样思路。卡普尼(Carpini)与威廉姆(William)谈到，人们过去总是通过娱乐与非娱乐两种分类来划分传播的文化政治，而实际上，政治深刻地镶嵌于那些看起来非政治化的公共与私人生活文化之中：娱乐媒介也能提供时事消息、引发社会舆论与政治审议，相反，那些看起来关乎严肃性公共议题的新闻反倒有时是转移注意力、与政治毫无关系的。(14)也即，公众的媒介实践虽不一定乃是基于纯粹的政治动机，但却往往产生丰富的公共文化。 总体上，这种政治传播的观念变化实际交织着两条并行不悖的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