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7)04-0064-07 修回日期:2017-04-27 “生存美学”是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来的,和与他同时代的大部分哲学家一样,福柯看到了近代主体哲学抽象的“主体”原则对个体生命的扼杀。在对现代主体进行解构之后,福柯指出现代社会的“主体化”究其本质而言是知识扩散、运作的结果,整个近现代社会发展史,就是使人既成为知识主体又使主体自身成为知识对象的进程。在这过程中,现代人被纳入到整个现代社会的制度性规范体系中。所以现代社会的“主体化”实质上是一种“把人变成主体”的标准化塑造活动,导致了人的生命实存维度的不可见。根据福柯对主体的历史性构建的考证,个体生命遭遇的这种被“归并化”“标准化”的现实境遇起因于近代西方哲学舍弃了古典文化中的精神实践,使得古希腊哲学中那种通过某种形式的精神实践和知识活动达到的对智慧、幸福,乃至至善的存在反思让位于具体的认知活动。也因此,真理与主体的关系由一种伦理层面的存在实践变成了具体的认识运动,乃至于把人们对正义、幸福、真理的追求都变成了对知识的无止境的追逐,但是这种无止境的认识之路并不能让人澄清幸福与痛苦的存在根源,知识论述的权力逻辑更是让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主体化变成了对个体的标准化塑造。为此,福柯提出了生存美学理论(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主体化实践),把“主体化”变成了生存个体的自我认证。“人们不仅为自己设立了行为规则,还力图改变自己,在自己的个体存在中改变自己,使自己的生活成为具有某种审美价值并成为某种风格标准的作品。”[1]由此,在实现一种具有美学风格的自我伦理主体化的同时,也完成了从现代知识主体向伦理主体的回归。 一、知识主体对伦理主体的取代:现代主体的形成 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西方哲学就是由两个主要分支组成的:对人类生活的引导和对自然的认识。在古希腊时代,研究哲学的目的在于寻求智慧,通过一种良好的生活达至幸福,所以理论知识并不是关键因素,而是达至目的的途径。知识的真理性在于它能导向智慧,因此真理必然包含着某种对于世界、存在、人本身的理解,这是真理的实在层面。但在17世纪中期,一种以认知为基础的主体和真理的关系建立起来了,“西方哲学对于第一个分支不再感兴趣了,将它抛给了宗教”[2](302),不仅哲学开始渐渐变成了一种理论练习,同时也导致了现代人往往只从认知的层面理解真理。 关于这一转折,福柯从主体的历史性构建的演变逻辑出发,指出这是知识主体对伦理主体的替代所导致的。福柯认为自笛卡尔以来,知识在主体化过程中开始占主导地位,现代意义上所指的主体在其本质上就是知识化主体。迄今为止,很多研究以苏格拉底的“美德就是知识”为例证,认为从古希腊时代开始伦理学就是建立在知识论基础上的,以理性作为道德行为的评判标准,这也为后来的理性主义伦理学奠定了基础。但是福柯从他对古希腊文本的考证中却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虽然他并不反对说古希腊时期把知识维度的“真理”和伦理维度的“善”联系起来了,但对于二者之间的关系他却从“认识你自己”(gnothi seauton)和“自我关注”(epimeleia heautou)的逻辑演变的出发,勾画出了一条知识逐渐取代伦理中心地位的路线,在这进程中知识主体的塑造取代了希腊时代的伦理主体生成。 众所周知,“认识你自己”是铭刻在德尔斐神庙上的箴言。不同于现代人一般是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理解“认识你自己”,福柯指出“认识你自己”在古希腊时代并不具有现在我们所理解的蕴意。根据德弗拉达斯1954年在“德尔斐劝逾主题”中的考证,“认识你自己”绝对不是一种认识论层面上的关于生命的抽象的理念,而只是一种技术性的建议,一种向神获取启示所应遵守的规则。“认识你自己”是指认识关于自身真理的知识,这种知识是与个体自由相关的,而自由又具有伦理维度,所以对自身真理的认识使得一种在自由层面上的真理与伦理联系在了一起。“这种真理源自它,而且它一直能够对之予以思考。”[3]而这种关于自身的真理的获得必须通过“自我关注”来实现,除此之外别无他径。作为一种自由实践的主体化模式,“这个‘自我关注’的概念不只是在哲学家们那里是根本的。……对自我的关注在漫长的希腊化、罗马思想中得到了极大的扩张,以至于成为了一个总体的文化现象”[4](9)。在整个希腊罗马时期,“自我关注”一直都是作为一项基本的生活原则被遵循着。 “自我关注”并不是关心别的,而是专注自身,把目光和注意力从一切远离我们自己的事物那里转回来,转向自身,回归生存本身。转向自身这个说法在斯多葛主义那里的表达是“epistrephein prohearton”,是指把视线从“客观的”(不取决于我们的)东西转向“精神的”(取决于我们的)东西上来。在这过程中,最主要的不是认识而是修行实践。“哲学要提防所谓的单纯作为观念的知识,它们没有经验的内容,没有诉诸于感官的直接性实体,把自我认识建立在虚假的对象之上,不能够建立自我的真正之所是,以致自我不依真理而生活。”[5]所以,他们认为并不是所有的知识都需要了解,最重要的是把知识纳入到“生活艺术”当中,在转向自身的过程中为理解自身和真理的关系提供可依据的信息,掌握真理的目的是要把真理和主体联系起来,使已经被掌握、被记忆且逐渐领会的真理成为个体身上居于支配地位的类主体。“epimeleia heautou这一词本身指的不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或是人们对自身的关注形式,它指的是一种规律性的活动、一项工作及其方法和目标”,“当哲学家和伦理学家奉劝人们关注自我时,我们要知道,他们奉劝的不仅仅是关注自身、避免错误或危险,或者明哲保身,他们所指的是一个复杂而有序的活动领域”。[6]在此基础上理解,“自我关注”是一种蕴含着精神实践的生存活动,其本质是对主体的塑造,是以达成自身为目的,并把自身确立为生存的目的。斯多葛主义推崇的各种修身操练就是这样的主体塑造活动,这种塑造是基于感性个体的现实,以寻求伦理和个体自由的本真关系来达至个体伦理生活的自由维度。而纯粹的认知层面的知识则是需要警惕的对象。也就是说,只有通过把“真理之谓‘什么’的知识论转化成了‘真理’之谓‘善’的自我的伦理操练”[7],才能实现个体的自我之善和自由的伦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