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罐—盎:新石器初期陶器的审美观念

作 者:
张法 

作者简介:
张法,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张法(1954- ),男,重庆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特聘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哲学和美学研究。

原文出处:
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远古中国,陶器最初体现为釜、罐、盎。三种器形内蕴着当时的文化观念而成为美。釜内蕴着父型巫王与火水和谐观念,罐内蕴着由雚鸟象征的天地运行,盎内蕴着取水于月的观念。釜—罐—盎作为饮食之器,运用于远古仪式之中,而具有了独特的观念内容和审美意义。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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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2017)04-0096-03

       DOI: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4.016

       饮食器在远古中国的饮食演进中起了重要作用,不但使饮食变成美味,同时使饮食器成为美器。饮食器主要展开为三大方面:炊煮器、盛食器(包括食器和饮器)、贮食器。这三类饮食器在远古最初的器形是:主要由炊器而来的釜,主要由贮器而来的罐,主要由盛器而来的盎。釜—罐—盎内蕴了怎样的观念而使自己成为美器的呢?

       一、釜:最初的炊器与观念内容

       新石器早期最初的农业雏形,于一万八千年前在华南出现,就产生了最初的绳纹圆底釜陶器,这时的陶器是以炊器为主的。釜既是炊煮器,又是盛食器,釜煮食熟,可列釜而食。釜是炊煮和盛食的统一。理解到这一点甚为重要。如果说火的使用,让生食转为熟食,并使火具有了崇高的地位,炊煮陶器的发明,使与火对立的水,在炊煮器中,有了一种新型的合作形式。《易》中的未济卦是水(坎)下火(离)上,是从水与火的自然性质讲,已济之卦是火(离)下水(坎)上,把两种对立的自然之性进行了文化性的组合,使之很好地结合了起来。这两卦的思想,应当有更悠久的历史基础,曲折地反映了远古先民从火的发明到陶器发展这一漫长过程的观念思考。把对立不容的水和火,升华为更高程度上的和谐的炊之器,被命名为釜。谯周《古史考》说“有釜甑,而水火之道成矣”。文字是青铜时代之后造的,因此釜字从金,但造字的基础在于具有悠长历史的口语流传作为基础,《说文》有“鬴”,认为与釜类同。透出了,远古具有釜功能的陶器,演进到后来鬲出现之后,称为“鬴”。如果把鬲追溯到早期的陶器,就是当时之釜。釜由器的材质和父构成。父,为持斧之人,斧从斤而来又演进为戉,成为巫王的象征,斧在这一演进过程当然也是巫王的象征,父型巫王因有斧而美,称为甫。甫是巫王的美称。考虑到中国远古仪式中饮食占有的主心位置,斧—父—甫一定要加上作为炊煮器的釜,才是完整的。陶釜的发明使水火对立和谐这一新思想,在创造之初令人兴奋,承继发展中令人感叹。甫作为陶器之初的美,是父(人)—斧(权杖)—釜(炊器)的统一。当釜演进为鬲之后,甫仍然与之相随,而成为鬴。鬴的字中有美称之甫和鬲的前身的釜器,釜与甫音同义通,透出了陶釜在产生之时起,就与最高的美相连。陶器的釜之美内蕴着两个方面,一个是仪式结构中的父—斧—釜—甫的仪式的整体美,二是由釜对水火的运用而来人与自然的天道之美。这两个方面都与“和”的思想相关。由釜而来的美感,关联到这两方面的和的思想。前一方面关系到饮食器—人—政治的关系,后一方面关系到饮食器—人—自然之间的关系。由这两方面的和的观念,在不同的地域和文化中应有多种多样的形式,从而产生了东西南北不同的釜形。这些不同的器形和同一的功能形成了釜演进的基础,在器形—功能—观念的互动中,釜的演进后来升级为鼎。这就是后话了。虽然远古的炊器升级为鼎之后,釜仍然存在,但从鼎中,可以体会釜所内蕴的观念内容。

       二、罐:最初的贮器与观念内容

       远古中国进入到新时期早期晚段(前9000-前7000年),五大地区产生的陶器文化,如下表所示①:

      

       如果说,釜是对炊食器强调,那么,罐则是对贮食器的彰显。出现五大地区中两大地区以釜为主,是对初期陶器水火和谐观念的承传的扩展,三大地区以罐为主,透出了新观念的出现。罐既是盛食器,又是贮食器,盛食器既有进食功能,还有展示功能。贮食器所贮食料为炊煮的起点,贮食之罐让先民安心而喜悦。贮食器贮存熟食是由炊煮到进食之后的又一终点,特别是巫王进食具有政治和文化功能,贮食器就有观念内容。《周礼·膳夫》和《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都讲过“王日一举”,回到远古,是巫王每天的第一餐朝食进行仪式性宰杀烹煮,此日的第二餐(倘为三餐制则第二、三两餐)则以头餐所贮存的食物进食。贮食器是一天所食的保障,让人安心而喜悦。这一方式应有久远的历史关联。其观念就体现在罐这一器物之中。上山遗址中,灰坑内一般都有陶器,为“有意安置”,应与祭祀有关。遗址出土的罐有三型(A形3式,B型2式,C型1式)6式(参见蒋乐平《浙江浦江县上山遗址发掘简报》,《考古》2007第9期)。罐在新时期初期的出现在观念上意味着什么呢?从罐的文字及其词汇关联,可以进入到远古陶罐的观念。《说文》释罐曰:“器也,从缶雚声。”缶是食器进行盛和贮的功能之形,雚则是对器的本质表现,这一本质表现以器形和彩绘方式呈现出来。《集韵》讲:雚即鹳,是一种水鸟。雚又通萑。《说文》讲,萑既一种鸟,“从隹从,有毛角”,又是“艸貌。从艸隹聲”。而艸不仅是狭义的草,《说文》曰:“百芔(卉)也。从二屮。”艸是花草的总名。雚—萑的交融预示了后来在仰韶彩陶中鸟纹与花纹的交汇。回到更古老的新时代初期。空地中心的中杆仪式昼观太阳,夜观极星,极星代表不动的中央,太阳围绕中心运转,太阳被想象为鸟,鸟成为时间的象征,罐中之食,包括一天中的进食和一年的贮食,也与时间相关。太阳鸟在不同的地域文化中被赋予有不同的鸟类,雚是其中之一,雚是一种头有毛角的猛禽,代表秋天与刑杀。秋是庄稼成熟的呈现之季,又是万物开始收敛的贮藏之季。这与罐对食物之盛与贮相同构。雚的运动象征是太阳的运行,太阳运行有风与之配合,风把包括太阳在内的天的信息传给地上万物,并引起地上万物的变化,风与太阳具有相同的本质,也有具有雚的性质而为飌。罐—藿—飌,透出了人对雚的认识不仅是专在鸟类上,更在鸟与世界的普遍联系和本质联系。人在中杆之下,一方面通过中杆的投影观察太阳的运行规律,另一方面通过观风而体会风的变化规律,进而体悟天道的本质规律,因此,觀乃雚之“见”,见即是由雚所代表的规律的呈现,又是人对由雚所代表的规律的察见。觀不仅是看、视、睹、望,而乃得到了本质之见。农业的生产和食物的制作,正是在天地的运行之中,最后呈现在中杆之下的仪式之中,盛食与贮食之罐,内蕴着天道的规律,当人的劳作最后凝结在盛食的罐中之时,人的内心充满喜悦之歡。《说文》曰:“歡,喜乐也,从欠雚声。”人感受到了雚,并与雚的本质之气(欠)有一种正面的互动,就体现为歡。在中杆仪式中,天地运转,日风流动,春种秋收,最后集中在罐所盛的食物之中,食物之气内蕴着天道的规律,人在与罐中之食的互动中,感受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喜乐。在雚—觀—歡—罐的内在同质中(参见李圃《古文字诂林》第四册),可以体会一种观念体系:人认真观察由雚所代表的天道运行(包括太阳在中杆的投影和风向在季节中的转变),使以农业为主的生产活动得了成功,这一成功最后由罐盛食物呈现出来,让人感受具有天人合一的最高愉悦之歡。在这一观念体系中,罐中之食集中了农业社会初期之美,而由罐中食产生的歡,集中了农业社会初期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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