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后虚化完结成分的使用特点及性质

作 者:

作者简介:
董秀芳,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计算语言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E-mail:xdong@pku.edu.cn。

原文出处:
中国语文

内容提要:

汉语动补结构中的一些补语成分发生了虚化,变成表示完结的成分,但仍有一定的词汇语义,虚化程度低于体标记。本文将这类成分称为虚化完结成分。虚化完结成分有些必须与动词共现,有些则不必,出现的强制性与否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动词的情状类型。从语义上看,这类成分有的隐含预定的动作目标的达成,可以蕴含对施事或受事的影响,有的只表示动作行为的完结。虚化完结成分从语义来源上看,一类与“得”义有关,一类与“失”义有关。这类成分的使用特点受制于其虚化前的词汇语义,并可进一步获得一些主观性意义,也可能形成结构歧义。虚化完结成分介于词汇性与语法性之间,其使用体现了汉语重视表达结果状态的特点。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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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汉语中一些动补结构的补语成分在语义上发生了虚化,如:

      (1)听说他传染上了一种怪病。

       (2)他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3)下过雨以后,空气很新鲜。

       (4)警察抓住了小偷。

      (5)他吃掉了所有的面包。

      

       (6)北京市又建成了一座新的博物馆。

      (7)他洗完澡就睡觉了。

      以上例子中动词后补语成分的共同特点是语义虚化,具有表完结的语义功能。但其虚化程度比体标记弱,仍具有一定的词汇性。常见的有“住、成、好、完、掉、上、下、出、过、到”等。

      这种表完结的成分是从结果补语或趋向补语虚化来的。从结果补语到表示完结是很自然的,因为动作出现了结果也就意味着完结。趋向补语发展为完结成分也有内在理据:当位移主体到达位移终点时也就意味着动作完结,因此当语义聚焦于位移终点时,就会在位移义之外获得蕴含的完结义。当其搭配范围从位移动词扩展到非位移动词,位移义消失,只剩下完结义。

      玄玥(2010)称这类成分为“虚化的结果补语”。我们认为这种表示完结的成分既然也可以来自趋向补语,不妨统称为“虚化完结成分”。

      从语言类型学角度看,根据Bybee等(1994),在所调查的76种语言中,30多种语言具有表示完结体(completive)的体标记,完结体会进一步发展为“先时体”(anterior)(语法意义更强),然后再发展为“过去时(past)”或“完整体(perfective)”。而“完结体”体标记的词汇源头都是动态性动词或方向性动词。汉语中充当补语的一些动作动词和趋向动词逐渐发展为类似于完结体的成分是符合语义发展的普遍规律的。

      我们同意玄玥(2008)的观点,将是否可以从动结式中分解出来作独立的谓语、是否可以和句中的论元组合成句作为判断虚化完结成分的标准。普通的动补式是由两个谓词结合而成,也就代表底层两个相对独立的事件,如:

      (8)张三打碎了一个杯子。(=张三打一个杯子+一个杯子碎了)

      而虚化的完结成分与动词的组合不能分解成两个事件,这一点刘丹青(1994)已指出:

      (9)我彻底忘掉了那个约会。(≠我忘那个约会+那个约会掉了)

      虚化完结成分往往同时还保留实义补语的用法,如:

      (10)a.他治好了我的眼睛。(=他治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了)(普通结果补语)

      b.小朋友们捂好了眼睛。(≠小朋友们捂眼睛+眼睛好了)(虚化完结成分)

      (11)a.他放下书包。(=他放书包+书包下)(普通趋向补语)

      b.他买下了那幅画。(≠他买那幅画+那幅画下)(虚化完结成分)

      本文根据虚化完结成分所搭配的动词的词汇语义特征及与动词构成的整体的语义功能对其分类,探讨其语义来源,根据语料库中的实际使用情况概括其使用特点,并对虚化完结成分的语法性质加以讨论。

      1.虚化完结成分的强制使用与非强制使用:与动词的搭配情况

      虚化完结成分和动词的搭配与动词的情状类型密切相关。

      1.1 虚化完结成分的强制使用与“V+虚化完结成分”的词汇化

      有一些虚化完结成分与某些动词在带宾语的结构中的共现具有强制性,可以看作已经变成了双音动词的一个组成部分。如一些在情状类型上属于“达成(achievement)”的动作行为古代可以由单音动词表示,而到了现代汉语则必须由动词和虚化完结成分共同表达。比如,“遇”的词汇语义中没有内部时间结构,在古代汉语中可以直接带宾语:

      (12)走出,遇贼于门。(《左传,庄公八年》)

      而到了现代汉语中,“遇”不能再直接带宾语,必须与虚化完结成分组成双音形式“遇到”“遇见”“遇着”“遇上”等之后才可以带宾语:

      (13)a.他在车站遇到/见/着/上了他的同学。

      b.*他在车站遇了他的同学。

      同类的情况还有“逢”,“逢”和“遇”是同义词,在古代也可以直接带宾语,如:

      (14)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离娄下》)

      “逢”在现代汉语中被“碰到、碰见、碰着、碰上”等双音形式替代。“碰”和“逢”是语音变化的结果,二者的差异只在声母,“碰”的声母是双唇音,“逢”的声母是唇齿音,代表的应该就是一个词。现代汉语中的“碰”在表示“遇见”义时如果不加上虚化完结成分就不能带宾语。

      再如,“听见”代替了“闻”,“看见”代替了“见”等①。“感到”“觉着/觉得”“悟到/悟出”“失掉”也替代了原来的单音词“感、觉、悟、失”。原来的单音词不能再在相同的意义上单独作及物动词使用了。“看见、听见、碰见、遇见、感到、觉得”已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以下简称《现汉》),但“碰到、遇到、悟到、悟出、失掉”未收入。其实这样的组合也已经词汇化了,其中的“碰、遇、悟、失”如果不与虚化完结成分组合就不能单独做动词,因此整个组合可以被看作双音词,只是目前由于认识不足还未被收入词典。

      虚化完结成分为什么倾向于与达成动词强制共现呢?这是因为含有虚化完结成分的动结式是有终结点的句法结构,这个终结点正是由虚化完结成分所体现的。玄玥(2008)已正确地观察到时段短语不能置于动结式和宾语之间,但可以放在整个谓语后面,表示的意思不是动作本身的持续,而是动结式动作完成结束后状态的持续,如例(15)和例(16)所示;而且表示次数的动量短语也可以出现在动结式带的宾语之后,如例(17)所示,可以带动量短语的谓语是可以被量化的,只有不再持续、相对较完整的动作才能有此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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