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句末功能词语”指出现于句末的实义词及其组合单位，如“罢”“而已”“好了”等。这类词语的语气词化，是“语法化”现象的一种。在探讨汉语某些语气词来历的过程中，前辈和时贤对这一现象已有所论析，如指出语气词“吗”源自句末否定副词“无”，[1]“呢”源自近代汉语的“在里”，[2][3][4]61-77等等，但均未涉及此类演变的类型学意义。本文将研究视野扩展到整个汉藏语系，结合汉藏语言句末功能词语语法化为语气词的众多实例，深入挖掘其蕴含的类型学价值。 一、语气概念结构化是汉藏语言的共性特征 语气是人类语言中普遍存在的共性语法范畴，但在语气概念的具体表现手段上，不同语言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从整体来看，语调、情态动词、语气副词、插入语四种手段属于各语言共有的表现手段，不过语调在不同语言中的表现方式和作用强度有所不同：汉语语调落在句末尾音节，调型简单；韩国语语调也落在句末语尾助词的尾音节，但调型相对丰富；俄语则有固定的五种调型，调心落在不同的句子成分上，是最重要的语气表现手段。 运用主谓语序移位来构成疑问句，是欧洲语言中普遍使用的语气表现手段，其中，英语将系动词、情态动词、助动词等提前，而德语、法语则直接将动词提至主语前面。同时，动词内部屈折也是印欧语中常见的语气表现手段，借助时-式范畴来表达直陈、虚拟、命令等语气，而在阿尔泰语系的SOV（主宾谓）语序粘着语中，则主要借助丰富的语尾助词后缀来表现各种情态意义。 此外，还有一种较为常见的语气情态表现手段就是句末语气词的使用，尤其是在以汉语为代表的孤立语中，由于缺少形态变化，语序固定，作为虚词的语气词便成为表现各种语气情态的重要手段。与约瑟·格林伯格（Joseph H.Greenberg）关于疑问句的[普遍现象9][5]相反，汉语属于主谓宾（SVO）语序，但语气词并非位于句首，而是位于句末。同时，汉语也违背了[普遍现象10][5]，语气词的典型位置永远位于句末，而不是附着在所指向的特定词的后面。并且，除了疑问句以外，汉语的很多情态语气也都需要借助句末语气词这一语法手段加以体现。事实上，在一些印欧语、阿尔泰语、南亚语以及某些系属不明的语言中也大量存在着语气词，如德语中的情态小品词、日语中的终助词等，语法功能都与汉语的语气词接近或类似。例如： 德语：a.Du kannst mal das Fenster schlieβen. b.Du kannst ja das Fenster schlieβen.[6] 请把窗关上吧。（弱请求）请把窗关上吧。（建议） 日语：a.あなたはどなたですか.（您是哪位？） b.きれいだわ。（真美呀！） 德语的情态小品词mal和ja分别表达不同的语气情态，表现出了二者细微的差别，与汉语语气词的作用极为相似。但是德语中的情态小品词都紧紧粘附于所修饰的句中成分，放置于该词前面，作用于短语层面，带有明显的副词性特征。同样，俄语中的语气词尽管能够表达句子的主观情态，但句法语义功能更接近语气副词，而且语气词的使用与否属于非强制性的。而汉语中典型的语气词都位于句末，经历过长期的语法化，位置固定，语义虚化。例如： S1：快过来呀！S2：好漂亮的冰激凌啊！S3：看起来好好吃啊！S4：你请我吧。 这四个句子的结构分别是“Vp（动词性短语）+语气词”、“Np（名词性短语）+语气词”、“Ap（形容词性短语）+语气词”、“小句+语气词”。前面三个句子中没有主语，语气词都处于句子的直接层面，表达情绪概念，用树形图表示如下：
第四个句子中有主语，在实际口语交际中根据说话人的主观意志，语气词在句子结构层面中的位置分布有两种可能：
S4（a）语气词“吧”附着于“你请我”这一命题之上，处于直接层面。S4（b）“吧”附着于谓语部分的述宾短语“请我”之上，处于句子的第二层次，但抛开主语不论，单就谓语部分这一次级命题来说，语气词仍处于它的直接层面，而整个句子命题主要由谓语部分承担。从线性分布来说，汉语语气词的典型位置大都处于句末。因此，可以认为，汉语的语气范畴是通过“语句命题+语气词”这一固定的结构手段来体现的，这是一种完全有别于印欧语的表现形式，为此我们称汉语为“语气概念结构化”语言。[7] 汉语句末语气词大都是由句末功能词语语法化而来的，句末语气词的演化形成过程也就是语气概念结构化特征的形成过程。当我们把考察范围扩大到汉语诸方言乃至整个汉藏语系时，我们发现，“语气概念结构化”是汉藏语言的共性特征。其重要证据是，无论汉语诸方言还是汉藏系其他语族诸语言，不仅拥有数量丰富、功能完善的句末语气词系统，而且都存在大量的句末功能词语语气词化的实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