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的三次商业革命浪潮及其启示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毓庆,山西大学国学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刘毓庆(1954- ),男,山西洪洞人,文学博士,山西大学国学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先秦文史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

原文出处:
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在中国历史上有过三次商业革命浪潮,这三次浪潮皆发生在中国社会的重大变革时期,即战国、两宋和近现代。它们有着相似的观念背景、表现形态和发展规律。每一次商业革命浪潮都会涌出一种新型货币。而随着浪潮回落,新型货币则会退出市场。第三次浪潮还属正在进行式。如何掌握历史规律,把握未来的发展,这是一个时代课题。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05 期

字号:

       DOI: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3.020

       中图分类号:F1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35(2017)03-0159-13

       历史学家侯外庐先生曾经说:中国历史上曾经产生过三次有名的“变法运动”,第一次是战国时代的变法,它是彻头彻尾的古代变法运动;第二次是宋代的王安石新政,它是中古社会非身份性的庶族地主阶级的改革运动;第三次是清末康梁宫廷维新的戊戌政变,它是近代自由主义的改良运动[1]361。侯先生所关注的这三次“变法运动”,其所产生的时代,恰恰是中国历史发生巨变的时代。春秋末及战国、晚唐到宋代、十九世纪末及20世纪,这是中国历史变化最大的三个时代。战国时代的社会大变革,使历史由封建邦国制走向了中央集权制;宋代的大变革,则使历史由中央集权制走向了君主专断制;十九世纪末叶及二十世纪的大变革,则使皇权废止,共和推行,开启了现代历史的进程。而也正是在这三个历史巨变的时代,出现了商业经济的大浪潮。本文拟对中国历史上的三次商业经济革命浪潮作一探讨,并根据历史规律性的变化,帮助人们把握未来的商业经济走向。

       一 战国商业浪潮与黄金、铜币

       “商业”是在生产产品的互通有无中形成的行业,因此与经济发展直接相关。其起源当在人类社会形成之初。故《尚书·洪范》“八政”其一“曰食”,其二便“曰货”。“食”指的是农业生产的粮食菜果之类物,而“货”便指的是商业贸易。“货”字从“贝”从“化”,“贝”表示与财物有关,所以《说文》说:“货,财也。”“化”表示财物交易、变化,故《广韵》引蔡氏《化清经》说:“货者,化也,变化反易之物,故字有化也。”[2]331开始的贸易属实物交换,而后随着生活的复杂化,才出现以等价物为媒介的贸易。春秋之前,“工商食官”,手工业与商业皆在官府的管理之下进行运作,其服务对象主要是天子、诸侯、领主及各级贵族。贸易也主要在贵族集团间进行。工商业者具有世袭的特征,祖祖辈辈从事着同样的职业,但却不能自主经营,也不能改从他业。即如《礼记·王制》所说:“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3]368当然也有一部分民间工商业者,他们属于公社农民,是在自给自足而有余的前提下,拿剩余产品上市交换的。这就形成了早期以“公营”为主以“民营”为辅的工商业结构。到春秋时代,随着“礼崩乐坏”局面的出现,原有的经济结构,即今人所谓的“庄园经济”的解体,工商业者开始摆脱旧的羁绊,而演变为自由的工商业者。战国的商业经济革命,便由此时开始上演。

       商业发展必然导致城市规模急骤扩大。在春秋前期,“城虽大无过三百丈者,人虽众无过三千家者。”而到战国,则出现了“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4]678的状态。如苏秦描写当时的临淄:“临淄之中七万户。……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帏,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4]337不难看出当日战国城市的繁荣气象。“这时市区内店铺林立,有‘鬻金者之所’(《吕氏春秋·去宥篇》);也有‘县(悬)帜甚高’的‘酤酒者’(《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篇》);有出卖履的(《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篇》);有‘卖骏马者’(《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语);有出卖兔的,所谓‘积兔满市’(《吕氏春秋·慎势篇》);有贩卖茅草的,即所谓‘贩茅者’(《韩非子·内储说下篇》);还有卖卜的,据说齐国公孙闬曾‘使人操十金而往卜于市’(《战国策·齐策一》)。当时市上已什么都有出卖了,而且市区已有相当的规模,四周有‘市门’,设有‘市吏’来管理(见《韩非子·内储说上篇》‘宋太宰使少庶子之市’的故事)。在繁荣的商业都市里,清早就有许多买客等候市门的开放。等到市门开放,就‘侧肩争门而入’,为的是争取‘所期物’(《史记·孟尝君列传》冯欢语)。”[5]103-104商业经济之盛自不待言。而之所以说是“商业浪潮”,并不仅仅在于城市规模之大上,最主要的有以下四端:

       第一,国际性商业都会出现。所谓“国际性”,是因为它跨越了诸侯国界,而成为诸侯国之间商品交易的商业都会。据桓宽《盐铁论》说:“燕之涿(今河北涿州市)、蓟(今北京西南)、赵之邯郸(今河北邯郸)、魏之温(今河南温县)、轵(今河南济源市)、韩之荥阳(今河南荥阳)、齐之临淄(今山东临淄)、楚之宛(今河南南阳)、陈(今河南淮阳)、郑之阳翟(今河南禹县)、三川(河、洛、伊)之二周(洛阳、巩二城),富冠海内,皆为天下名都。”[6]41这些所谓“天下名都”都是战国时形成的商业都会。据《史记·货殖列传》,在“膏壤沃野千里”的关中地区,有雍、栎阳、咸阳等都会。雍在今陕西凤翔县南,西连陇西,南通巴蜀“隙(通)陇、蜀之货物而多贾”;栎邑在今陕西临潼区北,是通向西北与三晋的要道,故“北郤(通)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咸阳为秦国的都城,“四方辐辏并至而会”。处于“天下之中”的三河(河东、河内、河南)地区,是“都国诸侯所聚会”。河东即今山西南部,有杨、平阳二都会。杨在今山西洪洞县南,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市南,二地都在汾水流域,是一条通向魏、秦、赵的南北通道的枢纽所在,故可“西贾秦、翟,北贾种(山西北部)、代(河北北部)”。河内指黄河以北地区,这里有温、轵两大都会。温在今河南温县西,轵在今河南济源市南,这是由河南通向河北的要道,也是穿越太行入上党的要道,故可“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他如邯郸是“漳、河之间一都会”,“北通燕、涿,南有郑、卫”;燕之都城蓟,是“勃(渤海)、碣(碣石)之间一都会”,可以“南通齐、赵,东北边胡”;洛阳本是周人的雒邑,交通发达更逾它邑,可“东贾齐、鲁,南贾梁、楚”;齐国都城临淄,“海岱之间一都会”;江陵原为楚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陈之故地(陈县),“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彭城以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是“江东一都会”;楚国后来建都的寿春,“亦一都会”;南海的番禺(今广州市),“亦其一都会”;楚国的宛,即今河南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亦一都会”。而最大的商业都会则是宋之陶邑,即今山东定陶。这里因地处中原,有连接济、汝、淮、泗水流的水上交通网和四通八达的陆路交通网,“为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故春秋第一富商范蠡选择此地,“治产积居”。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