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7)04-0086-10 “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是从1920年代前后登陆中国的。用“美学”的观点梳理历史上关于“美”的认识,就诞生了美学史这一分支学科。在中国,最早的美学史是从梳理西方历史上对“美”的认识开始的,即朱光潜于1960年代完成、1980年代出版的《西方美学史》。有西方美学史,便不能没有中国美学史。1979年,宗白华在《文艺论丛》第6辑上发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一文,拉开了中国美学史研究的序幕。在其推动下,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包括叶朗、于民在内的一批年轻学者集体编选的《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于1980年出版,为中国美学史研究作了初步的资料准备。宗白华的弟子林同华试图实现老师的理想,撰写了多篇中国美学史研究论文,江苏人民出版社版于1984年以《中国美学史论集》为题出版。1981年,为给编写集体项目《中国美学史》提供指导线索,李泽厚出版了《美的历程》。如果将此视为最早的源头,关于中国美学史的书写已走过30多年的历程,出版了十多种著作。其中,有写神型的,如李泽厚《美的历程》(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华夏美学》(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版);也有写骨型的,如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王向峰《中国美学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张法《中国美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王振复《中国美学的文脉历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该书2004年修改为《中国美学史教程》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朱志荣主编《中国美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王文生《中国美学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于民《中国美学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有写肉型的,如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五卷本《中国美学史》未完成稿(第一卷1984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第二卷1999年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敏泽三卷本《中国美学思想史》(齐鲁书社1989年版)、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陈炎主编《中国审美文化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版)、祁志祥三卷本《中国美学通史》(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叶朗主编八卷本《中国美学通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以上论著有的出自一人之手,有的为集体合作项目。30多年来,美学观念及美学研究方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国美学史也出现了多种不同的写法。在当前哲学社会科学探究中国路径,创造中国学派的时代语境下,回顾中国美学史书写的既有成果,对其中的得失作出客观评判及反思,探寻进一步发展之路,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一、如何理解“美学”概念,确定研究范围和重点 中国美学史是关于“美学”的历史。如何理解“美学”这一概念,直接关系到美学史研究范围和重点。可以说,有什么样的美学观,中国美学史就有什么样的写法。什么是“美学”?这里面存在着两个问题的争论: 一是怎么理解“美学”中的“学”字?“学”的本义是学问、哲学、学科,属于理论形态。“美学”学科进入中国之初,学者们便反复强调这一点。如萧公弼强调:“美学者,哲学之流别。”[1](P641)“美学者,情感之哲学。”[1](P643)吕澂在分析“美学的性质”时,从三个方面强调美学是一种“学的知识”。首先,“学的知识”与一般的知识不同,即它“不是关于各个事实的零碎知识”,而是关于“普遍于一切同类事实”的知识,所以是具有概括性的知识。其次,“这样概括的知识必被某种原理所统一着”,易言之,这种知识的概括性上升为一定的“原理”,所以“美学”常被后人称为“美学原理”。再者,“学的知识又是抽象的知识”,“凡知识愈概括、愈有组织、又愈抽象,那便愈成为学的。美学呢,现在就以关于美的概括组织又抽象的知识为主,所以说是种学的知识。”[2](P6-7)陈望道认为,“美学”即“关于美的学问”[3](P13),而这学问即“抽象的哲学研究”。人们关于美的思想、意识也可能以艺术作品、审美文化的形态而存在,于是,美学衍化为艺术作品与审美文化,美学史呈现为美的艺术的历史和审美文化的历史,所以说美学史研究对象不仅包括理论形态的美学思想,还包括艺术形态、审美文化中的审美意识。如敏泽撰文声称“中国美学思想史”即“审美意识、观念、审美活动的本质和特点的历史”[4](《序》,P1)。他认为,“美学绝对不可以把创作中的审美活动排除在外”,但又指出,将文化、艺术中的审美意识都囊括进来后,美学史的研究范围就“相当广泛”了,“全面展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他还是“把基本的和主要的范围放在有关美学思想的理论形态的著作中”[4](《序》,P2)。朱志荣认为,美学史不应“只是美学理论史”,而应当是“理论与实践统一”的“审美意识”史[5](P16)。在美的艺术发展视域下梳理中国美学思想史的代表作,是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在审美文化发展视域下梳理中国审美意识史的代表作,是陈炎主编的《中国审美文化史》;而敏泽的《中国美学思想史》与朱志荣主编的《中国美学简史》则试图在早期的审美实践与后期的理论形态两者兼顾中叙写中国美学史。不过,艺术作品与审美文化形态中的审美意识不是自己说出来的,而是由研究者解读出来的,具有不确定性。同时,分析、描述艺术作品与审美文化形态中的审美意识,不仅会无限扩大美学史的研究范围,冲淡美学史的研究重点,削弱美学史的理论品格,而且会侵占艺术史乃至文化史的学科领地,使得中国美学史与中国艺术史、中国审美文化史的疆域相互纠缠,混淆不清。因此,笔者对此并不认同,而主张重申美学是理论形态的学问,美学史是理论形态的审美意识史或美学思想史。在这方面,笔者赞同李泽厚、叶朗、张法的观点。李泽厚《美的历程》本来是为撰写《中国美学史》作准备的,但在组织集体撰写《中国美学史》时,他意识到《美的历程》将美学史聚焦于美的艺术的发展史之不足,而将美学史范围缩小到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上来。该书的“绪论”指出,美学史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广义的美学史,研究的对象和范围是“审美意识”,广泛存在于“文学艺术和社会风尚”中;另一种是狭义的美学史,研究的对象和范围是“美学思想”,以“理论形态”表现出来。《中国美学史》“采取狭义的研究方式”,属于理论形态的美学史,是“我们民族在理论上对于美与艺术的认识的发展史”[6](P4、6、5)。《中国美学史》后来未能完成,李泽厚本人出版了简要梳理中国古代美学理论演变历程的《华夏美学》,以弥补《美的历程》之不足。叶朗主张,“美学是一门理论学科”,“美学史应该研究每个时代表现为理论形态的审美意识”[7](P4)。其《中国美学史大纲》是这么写的,他后期主编的《中国美学通史》也贯彻了这一主张,所谓美学史是“理论形态的审美意识”史,不同于“审美文化史”、“审美风尚史”[8](P1)。张法声称,美学史是“审美理论史”,要尽量还原古代美学理论的客观事实[9](P6)。基于美学史是理论性的美学思想史的看法,笔者的《中国美学通史》“所关注的美学资料,是中国历史上关于感觉经验、情感经验,尤其是肯定性的感觉、情感经验及其对应的物态特点、规律的那些理论材料”[10](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