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興福寺本《禮記音義》殘卷論今本《釋文》的“首音”

作 者:

作者简介:
楊軍,安徽大學文學院,E-mail:5505yangjun@163.com(安徽 合肥 230601);儲泰松,安徽師範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E-mail:chutaisong@163.com(安徽 芜湖 241000)。

原文出处:
漢語史學報

内容提要:

今學術界大多認爲今本《經典釋文》同條下多個音切的第一個注音即“首音”是陸德明認可的標準音,從而根據這一認識整理、歸納出“陸德明音系”。這是一個極大的誤會,從理論上説,把自己或自己認可的音放在多個音切之首是成立的,但必須滿足所有“首音”都未被後人改動這個條件。但是情況並不如此,無論從文獻記載還是版本比勘、邏輯推斷來看,後人大量增删刊革《經典釋文》已是無從否認、不容漠視的事實。正由於“首音”中既已存在的大量異質成分導致“首音”的性質複雜,所以任何想要簡單通過今本《經典釋文》的“首音”來考訂真實的陸德明音系是斷然不可能的。但至今學術界對此仍缺乏充分的認識。因此,本文以日本興福寺藏古鈔本《禮記釋文》殘卷與今本比勘,以大量事實再次證明今本未標注主名的首音,乃至於有些只有一個音的音切並非都是陸德明所作,有很多是後人添加的。學術界對陸德明音系的考訂以及對其音系性質作出的判斷嚴重被唐宋人所誤。進而提出考訂陸德明音系的有效方法及研究步驟,以期引起學術界的充分重視。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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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所説的“首音”,指《經典釋文》中一個字有兩個或兩個以上反切注音時,置於首位的音注。《經典釋文》“首音”的性質,直接關係此類音注材料是否爲陸德明或陸德明認可的讀音,對考求南北朝後期語音系統乃至中古早期語音的發展都意義重大,因而是研究此期音韻不可迥避的問題。邵榮芬先生(1995)在討論“《經典釋文》音切中的標準音”時,對此問題進行了較爲深入的討論,并根據陸德明《序録》“經典常用,會理合時,即便遵承,標之於首”的自述,對《經典釋文》同條中一字多音情況下不同位置的音切分析,認爲其中的“首音”是陸德明的標準音。此外,一字只有一個注音的,理所當然也是陸德明的標準音。認爲“標之於首的音切都是陸德明認爲的標準音切”。進而又對其音系性質作出總結説:“有充分理由肯定陸氏反切音系是當時南方的標準音系,也就是當時的金陵音系。它與以洛陽語音爲基礎的北方標準音系,也就是《切韻》音系是當時南北並立的二大標準音系。”(邵1995,序)對於這個結論是否正確我們暫時不予討論,而今本《經典釋文》的“首音”是否就是陸德明的標準音則大有問題。從理論上説,根據陸氏《序録》,陸德明把自己所作的音切或認可的音切作爲標準“標之於首”是成立的,但是必須建立在下面這個前提下:這些音切自始至終未經後人改動過。如果不能滿足這個條件,其“首音”則不必爲陸德明認可的標準音。

      我們曾經(楊軍2000)指出今本《釋文》的音切有後人增改的情況,又在《〈周易音義〉〈尚書音義〉重音音切研究》(楊軍、儲泰松2010)中窮盡分析兩經《音義》中重音音切的現象,證明了造成這些重音音切的主要原因是後人在原書“類隔切”之前增加“音和切”所致,因此凡屬重音音切的“首音”均不是陸德明原書的音注,自然不能用來考訂陸德明的音系。現在我們將文中對《周易》《尚書》兩經《音義》討論過的重音音切整理爲下面的簡表:

      

      從上表可以看出今本兩經《音義》的首音無一例外都是音和切,而次音爲有主名的類隔切,其中屬於脣音類隔的35例,端/知類隔的2例,端/章古類隔1例。此外,又有“戛,居八反。徐古八反”(益稷152)“虢,寡白反。徐公伯反”(君奭189),此2例雖非音和與類隔的關係,但“戛”屬黠韻二等開口。“居八反”以三等開口字爲切,“徐古八反”以一等合口字爲切。“虢”屬陌韻二等合口,“寡白反”以二等合口字爲切,“徐公伯反”以一等開口字③爲切。這2例的首音改字,反映被切字與切上字在等第及開合口方面有要求一致的趨勢,反切的這種改良大致始於唐代的慧琳,而在宋代的《集韻》裏更爲明顯(楊軍1995、楊軍&儲泰松2010)。另有一例“籥,予若反。徐以略反”(金縢179),用反切改良也不太好解釋④,但只有1例,所占比例很小,對我們的基本判斷並無大礙。

      對於造成重音音切原因,邵榮芬(1995)、萬獻初(2004)、沈建民(2007)等都用陸德明爲“録存”讀音相同而用字不同的反切材料來解釋。我們(2010)則從《經典釋文》注音的目的、體例及其語音特點等方面論證了“録存説”不能成立,指出今本《釋文》重音音切是因後人增改造成的。實際上對後人更改《經典釋文》的情況,從清儒如王鳴盛、段玉裁、王引之、盧文弨、臧琳、楊守敬、法偉堂等到近代學者吴承仕、王利器、黃焯及日本學者狩野直喜等都作過討論。盧文弨《重雕經典釋文綠起》説:

      且今之所貴於宋本者,謂經屢寫則必不遠前時也。然書之失真,亦每由於宋人。宋人每好逞臆見而改舊文,如陸氏雖吴產,而其所彙輯前人之音,則不盡吴產也。乃毛居正著《六經正誤》一書,譏陸氏偏於土音,因輒取他字以易之。後人信其説,遽以改本書矣。又凡切音有音和,亦有類隔。陸氏在當時或用類隔,未嘗不可以得聲。而後人疑其不諧,亦復私爲改易,注疏本多有之。

      盧氏的懷疑無疑是正確的,但前修時賢的討論大多通過對史料的梳理、零星的材料比對和邏輯推理作出判斷,而可資利用的舊本如敦煌所出《尚書釋文》等方面的證據存世無多,大多限於舉例性質而非窮盡研究,因而顯得不够集中,或許這就是盧氏之卓見而未能引起當今學術界充分重視的原因。

      2011年中華書局出版的黃華珍《日本奈良與福寺藏兩種古抄本研究》,載有興福寺藏古抄本《禮記釋文》殘卷影印件一種,存《中庸》至《昬義》之“相應”條,間有殘缺處若干。據黃華珍(2011),學術界一般認爲該本是唐初抄本或奈良時期據唐本抄録本,詳情可參該書299—305頁。今取此本與今傳各本《禮記釋文》對勘,分別就二者之間的異同條分縷析,證明今本《釋文》的首音已經被後人大量增改而非全是陸德明舊作,因此據今本《釋文》首音考訂出的陸德明音系不可靠,採用羼入了大量唐宋人所造的音切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經典釋文》的語音系統。

      本文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影印宋元遞修本《經典釋文》代表今本,爲便於查對,各條后均用阿拉伯敷字附上該本的頁碼。如該本與通志堂本、抱經堂本有不同者則隨文注出。日本興福寺藏古抄本《禮記釋文》殘卷簡稱“興福寺本”。

      一、今本增添首音產生重音音切

      1.跛者,補禍反又波我反。足廢也(838)。興福寺本作“跛者,波我反。足廢也”。按,“補禍反”與“波我反”讀音無別,不能構成又音。此必後人妄加“補禍反又”四字,使二音相重。因此當依興福寺本删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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