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框架:话语实践中的修辞发明与争议宣认

作 者:
刘涛 

作者简介:
刘涛,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刘涛,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员

原文出处:
新闻大学

内容提要:

框架是人为构造的并加以组织化而形成的一套理解事物的、相对稳定的心理结构。框架运作的底层语言涉及逻辑学意义上的范畴论问题。范畴是一种基础性的框架语言,铺设了一切释义行为发生的元框架(meta-frame),本质上指向框架运行的底层释义系统。框架生产对应的是一个深刻的修辞发明(rhetorical invention)命题,其目的就是在修辞学意义上进行争议宣认,即通过对争议点的发明与构造而赋予争议本身既定的认知框架。在话语实践中,定义框架、知识框架、情感框架和价值框架构成了四种普遍存在的元框架形态。然而,话语实践中的争议宣认方式往往因为修辞情景的变化而呈现出一种演变和流动状态,而这引申出“浮动的框架”(floating frame)这一崭新的理论命题。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1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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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美国认知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在《别想那只大象:明确价值与重塑框架》中提出了一个令人深省的论断:控制话语权的两大核心利器是隐喻(metaphor)和框架(frame)。①简言之,如果能在话语行为中掌握框架生产的主动权,并且巧妙地使用隐喻这一修辞手法,必然能够在话语争夺实践中处于优势地位。莱考夫的语用学研究发现,美国共和党通过对一系列核心政治语汇的发明与生产,输出了一套通往公共议题生成的认知框架,最终“以框架的方式”实现了右翼话语的合法化生产。共和党的话语实践无疑是成功的,以至于美国民主党前主席霍德华·迪恩(Howard Dean)不无遗憾地感慨道:“要是民主党早几年读了莱考夫的作品,恐怕不会早早地离开白宫,也不会丧失在国会的优势以及最高法院的阵地。”②莱考夫竭力强调的政治语汇生产,实际上对应的是一场修辞实践,即在语言维度上构筑公共议题的理解方式。在多元主体实践中,一个成功的修辞实践不仅包括话语思想层面的“内容建设”,还包括话语实践层面的“框架建设”,而后者本质上对应的是一个修辞学问题。

       所谓框架,就是人为构造的并加以组织化而形成的一套理解事物的相对稳定的心理结构。按照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经典解释,框架意味着一种“阐释图式”(schemata of interpretation),它能够帮助人们“辨别、感知、确认和命名无穷多的事实”。③从符号学意义上讲,框架意味着一种元语言形式,悄无声息地创设了一条理解事物的意义管道,也即赋予了我们理解事物的一套底层语言。④莱考夫从认知心理学层面对框架的内涵给出了如下描述:“框架,是你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东西。他们属于认知科学家称为‘认知无意识’ (cognitive unconscious)的环节,是我们大脑里无法有意识访问、只能根据其结果(推理方式和常识)来认识的结构。”⑤正因为框架铺设了一种无意识认知方式,因而限制了意义的自由发挥和肆意入侵,传递的是一种经由特定意义管道“挤压”之后的“授权”的意义。从认知心理学上讲,框架是一种极为稳定的图式话语,它的功能就是对人们的认知方式进行锚定和规约,所谓的普遍性、共享性、认同性构成了框架逻辑的基本特点。认知科学研究发现,“框架具有这样的特点:如果顽固的框架跟事实不相吻合,那么,人会抛弃事实,保留框架。”⑥我们常说“人们总是愿意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东西”,其实揭示了顽固的框架是如何影响并塑造我们对于事实的理解,本质上反映的是一个深层的框架依赖命题。

       本文立足于修辞学的方法论视角,尝试对话语实践中的框架问题进行相对系统的理论思考。为了从理论上把握框架的内涵和工作原理,本文研究的主要思路如下:第一,为了理解框架的本质属性以及框架深层的意义逻辑,本文将从范畴论的理论维度揭示框架运行的底层语言问题,也就是元框架问题;第二,框架并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修辞学意义上的构造物,那我们如何理解框架的“存在方式”?本文将立足于修辞发明这一修辞学传统,详细探讨话语实践中框架发明与构造的修辞原理;第三,框架“出场”的重要功能就是开展“争议宣认”工作,那么究竟存在哪些基础性的框架形态,或者说框架存在的范畴形态?本文将对话语实践中的“元框架形态”进行相对科学的梳理和分类,并对每一种框架形态的特征、内涵与工作机制进行分析。

       一、元框架与框架运作的范畴问题

       如果说框架意味着一套意义逻辑,那如何理解所谓的“逻辑的逻辑”,而这则指向逻辑学意义上的范畴论问题。在话语实践中,一种框架之所以能够建立相对于另一种框架的优越性,并不是因为框架本身的固有属性决定的,而是因为它们被纳入到一个基础性的范畴体系中,这使得二者在认知逻辑上获得了一套共享的语义系统,因此才有了比较的可能性与现实性。所谓的话语冲突,本质上体现为框架冲突,而框架冲突的发生语境则追溯到一个更大的范畴问题。正是在特定的范畴中,我们才可以谈论框架以及框架冲突。范畴确立了框架运作的底层语言,因而决定了框架冲突的发生逻辑和表现形式。

       逻辑学意义上,范畴意味着一套基础性的语言系统,其功能就是建立了系统内部的语义逻辑和编码法则。框架的形成,必然依赖于相应的范畴系统。所谓框架的“语言”,本质上受制于一个更大的范畴“语言”的结构性支配和规约。中文语境下的“范畴”最早出现于《尚书》中的“洪范九畴”。“九畴”实际上意味着九种范畴系统,而每一种范畴都是相对独立的逻辑系统。比如,“九畴”中的“第一畴”就是“五行”,而“五行”恰恰意味着一种面向基本物质的分类系统,其中的“相生相克”就是这一范畴中的逻辑推演系统,一定意义上确立了我们认识世界的一套逻辑结构。可以说,“五行”是一种高度凝练、意义稳定的一套“解释的集合”。当我们进入“五行”这一范畴,实际上便进入了一种既定的语义系统,所有的释义行为只能在既定的逻辑体系中发生。尽管说“五行”范畴中依然存在诸多认知框架,但所有的框架都共享了一套基础性的语义系统。因此,范畴问题决定了框架深层的释义系统,一定意义上构成了框架运行的底层“操作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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