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朝國號問題是契丹政治史研究中的一大關節,但長久以來由於歷史文獻的匱乏,關於“大遼”國號之真實涵義及其由來,迄今爲止學界争論頗多,意見分歧很大。 一、漢文文獻所見遼朝國號之歧説 目前傳世文獻所見的通行説法主要有以下兩種: 第一種爲國號鑌鐵説。據《金史·太祖紀》記載,收國元年(1115)正月壬申朔,完顔阿骨打即皇帝位,曰:“遼以賓鐵爲號,取其堅也。賓鐵雖堅,終亦變壞,惟金不變不壞。金之色白,完顔部色尚白。”於是國號“大金”①。元朝翰林學士王磐(號鹿庵)對此作進一步發揮闡釋,“契丹以其國産鑌鐵,迺爲國號,故女真稱金以勝之”②。清晚期學者張穆《蒙古遊牧記》從信這種説法,認爲“契丹建國號曰遼,譯言鑌鐵,蓋即《爾雅》‘白金美者謂之鐐’,故女真抗遼,則名其國曰金”③。宋朝文獻《三朝北盟會編》和《建炎以來繫年要録》皆記述遼金兩朝國號之由來,兩書内容與《金史·太祖紀》大略相同,並且注明史料來源爲《金太祖實録》④。此《太祖實録》共二十卷,皇統八年(1148)成書進呈⑤。然而有學者提出質疑,指出金代官方文獻刻意篡改本朝開國史,上述《太祖實録》純屬杜撰故事,所謂遼朝“鑌鐵”國號實際與“遼”或“契丹”都没有任何瓜葛⑥。 第二種爲國號遼水説。《建炎以來繫年要録》除引述《太祖實録》鑌鐵國號説外,還提到關於遼朝國家名號的另一種不同説法,該書引張匯《金虜節要》謂:“阿古達爲帝,以本土愛新爲國號。愛新,女真語金也,以其水生金而名之,猶遼人以遼水名國也。”⑦此段文字中的女真語詞彙顯然已遭四庫館臣改譯,所幸《三朝北盟會編》亦有相同記述,云“吴乞買等皆推尊楊朴之言,上阿骨打尊號爲皇帝,國號‘大金’。以水名阿禄阻爲國號,阿禄阻,女真語金也,以其水産金而名之,故曰‘大金’,猶遼人以遼水名國也”⑧。據此可知,根據滿語而改譯的“愛新”一詞原文應作“阿禄阻”,亦即《金史·地理志》同名異譯的“按出虎”,“以按出虎水源於此,故名金源,建國之號蓋取諸此”⑨。以上這些歷史記載好像被視爲信史,得到很多學者的認可,此明確言及“遼人以遼水名國”一事,民國《開原縣志》據此解釋道:“至太宗耶律德光改國號曰遼,以其種族所居皆遼河流域也。”⑩馮家昇先生贊同這種觀點,其論證過程則更爲周翔(11)。即實(巴圖)、劉浦江兩位先生進一步從契丹族源傳説故事中加以探賾,均認爲潢河和土河匯流後形成遼水,傳神人乘白馬,天女駕青牛車於此河相遇,“大遼”國號即由此而來(12)。 綜上所述,關於“大遼”國號之取義,前一種觀點單就史料權威性而論就存在着難以彌合的罅隙,自然不可信據,後者則認爲源之於遼水。總之就文獻類别而做區分,以上兩種説法皆取資於傳世的漢文文獻。 二、釋“大遼”名號 不過,以上源自金朝文獻的“以遼水名國”説近些年來却在民族語文文獻及其相關解讀成果中遭遇到了挑戰。 20世紀30年代,刻寫於乾統元年(1101)的契丹小字《道宗哀册》出土,由此引發契丹語文學界對遼朝國號問題的持久討論(13)。該哀册册蓋篆刻三十六個原字,其中前九字拼合復原如下:
學者一致認定,這段契丹文字内容與遼朝國號密切相關,劉鳳翥先生將此句末
的詞義解讀爲“契丹”(14),殆無疑問;然而最爲棘手的是,第三個契丹小字
的釋義如今還是一個很有争議的問題。羅福成先生最早猜測該詞的詞義爲“國”(15)。即實《契丹國號解》一文發揮羅氏舊説,認爲上述契丹文字乃對譯漢文“契丹國之”,本義爲“大中國之”,因此
讀爲xulus,使其讀音與蒙古語ulus相應,只不過蒙古語脱落詞首輔音x,其義爲“國家”(16)。愛新覺羅烏拉熙春教授採納即實先生的觀點,將
讀作“胡里斯”(17),後修訂爲“胡里只”(huld
i),認爲其本義或即“人衆”,或者具有類似“自家的人衆”那種特指的含義(18)。王弘力先生採納契丹小字研究小組
的起首原字
也音譯漢語借詞官名“龍虎衛上將軍”之“虎”字的意見,將其音值構擬爲xu,收尾原字
作爲輔音s,兩者相拼讀作xus,此即《遼史·國語解》中的“虎斯”(虎思)、“有力稱”(19),亦知《道宗哀册》上述四詞的漢語意思爲“偉大、中央、强盛之契丹(的)”(20)。清格爾泰先生所持觀點與王氏大致相同(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