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K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39-8041(2017)03-0150-12 星命术是唐宋流行的以十一曜在十二宫或二十八宿位置来推占人命运的算命方法，所谓“谈星命者以十二宫值十一曜立说论人行年休咎”①，这种算命方法又被称为星宫算命法(Horoscope)。星命的基本原理从西方传入，融合中国本土的成分，最后形成十一曜星宫算命法，金、木、水、火、土五大星神，加上日、月就是七曜神，再加上罗睺、计都就是九曜神，再加上月孛、紫气就是十一曜星神。②打个比方，十二宫或二十八宿是钟表固定的表盘刻度，十一曜就是时、分、秒等运动的指针，以不同速度运动的十一曜在固定的十二宫或二十八宿坐标体系中形成各种位置关系组合，这就是命盘格局，星命以此为依据进行占算。唐宋以降的士大夫对这套占卜体系很感兴趣，他们与星命术士交往，探讨星命。相当部分人熟悉自己的星盘，时常推究自己的星命。同时，还将这种星命术写入诗文，以此来理解命运，寄托人生际遇和世变感叹，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星命诗文。 一、“生辰应七夕，夫位在三宫”：唐宋星命诗文解读举隅 “三命是律，星辰是历”③，三命是四柱推命，即俗称的看八字；星辰就是星宫算命法，与历法密切相关，又称为星命、五星，这两种算命方法在唐宋以降最为流行。“今吾儒不能言命者盖鲜，然三命人能言之，而以历推星反少，何也?步星之误，旁有善星者能辨之；三命无一定之论，惟其立说而莫之或夺也。于斯二者，宜何信?姑信于历而已。”④由此可见，宋人认为星命比三命更值得相信，因为星命依靠历法推算，比三命拥有更高的“专业门槛”、更客观的评判标准。三命四柱是中国本土产物，而星命术是中唐时期由中亚传入，这是一套全新的占卜技术，与中国传统的四柱八字、易占相卜等完全不同。 星命术源自古巴比伦，后传入希腊、埃及、印度，中古时期随着中西交往通商、佛教东渐，从印度、西亚传入中国。西方传入的这种星命术，操作上有几个要点：(一)确定某人出生时七曜或十一曜在星宫中的位置；(二)定宫位，出生时位于东方地平线下卯位上升星座为第一宫命宫，逆时针(往地平线下方数)确立十二宫位，依次为第二财物宫、第三兄弟宫、第四田宅宫。第五男女宫，第六奴仆宫，第七妻妾宫，第八病厄宫，第九迁移宫，第十官禄宫，第十一福德宫，第十二相貌宫，十二宫对应人生的十二个方面。黑水城No．5722《谨算》中就举例绘出梁签判星宫图，最内环命宫的位置打了一个圈，代表这是第一宫起始之处，逆时针可依次数出十二宫位⑤。身宫是月亮所在星座，身宫和命宫在星命推算中最重要。各宫位皆有所主：“一命宫者何谓?言人初生时看东方是何宫分出地平环上，即为命宫。命宫系人性，体寿数，一切创生之事也。第二宫系人生财帛、衣禄、生理，相济助，并未来之事。第三宫系亲近，并相助之人，及兄弟、姊妹、亲戚及近出摊移之事。第四宫主父，并田宅，并一切结末之事。第五宫主男女、喜乐、使客、信息、庆贺并收成五谷、果木之类。第六宫系疾病、奴仆并小畜孳生。第七宫主祖，并妻妾、婚姻、火伴并仇隙。第八宫系死亡、凶险并妻财。第九宫系迁移远方，诸事更改，并才学识见，梦寐之类。第十宫主官禄高贵，并母。第十一宫主福禄并想望之事，又朋友之事。第十二宫系仇人、争竞并牢狱，及大畜头匹等类”⑥，这是元代宫廷回回大师《天文书》所述各宫位所主，其他记载大同小异。(三)看七曜(日、月和五星)所在宫位的情况判定人各方面的情况，后来又有九曜(七曜加上罗睺、计都)、十一曜(九曜加月孛、紫气)。罗、计、月、紫称为“四余”，不是实在的星宿，称为“暗曜”，罗、计和日、月食有关，月孛、紫气究竟指什么，天文史家还有争议。一般来讲，木星、太阳属吉星，火、土、罗、计、孛都属灾星。若众多星曜聚于同一宫中，或位于正对的宫位(星占术语叫“对照”)，都被认为对命主影响很大。(四)以七曜或十一曜在各宫位的位置关系推算命运。这四点可以称之为“星命四原则”，在巴比伦迦勒底时代就已经形成的，一直流传到现在。此外，星命推算还要结合流年行限十一曜位置来推此年吉凶，这实际要求对十一曜运行有所推定了解，需要相当的数理天文学的知识。除汉译佛经《七曜攘灾诀》等记载了星命术外，宋元时代星命论著大量保留在明代万民英辑录《星学大成》中⑦。此外，辽国耶律纯撰有《星命总括》，据称得自高丽国师；俄藏黑水城文献No．5722《谨算》是一部西夏文的星命著作；元代宫廷回回大师在明初修撰了《天文书》，系统介绍星命术。这套星命知识自中古以降，是整个欧亚世界共享的，也是当时人们的一种常识，诗文之中经常会有涉及星命的内容，今天我们脱离了那个语境，对其理解就有障碍。 韩愈、苏轼都对自己摩羯星命有一番感叹，认为平生谤誉交加就是命值摩羯。自从韩愈、苏轼把自己的身世感叹和摩羯宫联系起来以后，后世许多文人士大夫就主动去“对号入座”，发现自己原来也属摩羯宫，在诗文中寄托命运感叹，这里面包括周必大、吴泳、方大琮、文天祥、张之翰、戴良等，唐宋士大夫对摩羯宫星命的独特情结是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⑧。士大夫“摩羯情结”转而影响到星命推占技术本身，本来士大夫感叹自己的摩羯星命是说自己命不好，但在宋明星命书中出现了“大月当斗”的星命格局，被认为是出文人才子的好格局：“韩昌黎云：愈生之辰月宿斗。东坡亦身在磨蝎宫。故知月宿于斗，最出文人才子也(诗云：惟北有斗，不可挹酒浆，主招口舌兴谗谤也。二君子未免，故曰君子为仕多折)。”⑨星命书中“大月当斗”格局的说法大概出现在宋元时期，星命术士不管士大夫摩羯情节中内涵丰富的感叹，只是认为这是一种预示文人才子的吉祥星命格局，将其归纳进入星命书。 宋人朱翌知道星命术从唐代就有：“星辰家以十二宫看人命，不知所本，然其来久矣。李贺《恼公》诗云：‘生辰应七夕，夫位在三宫’，杜牧之《自撰墓志》云：‘予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疾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工杨晞曰：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救于其旁，无虞也。’”⑩朱翌提到了李贺、杜牧诗文中涉及星命术，陈万成先生已详考杜牧《自撰墓志铭》的星命学内涵(11)：杜牧星命以角宿所在天秤宫为第一宫命宫，据此以推，昴、毕二宿所在金牛宫为第八病厄宫，火、土灾星会聚于此。这就是杜牧用巴比伦星宫算命法给自己算命，不过是将黄道十二宫换算成二十八宿。李贺《恼公》：“生辰应七夕，夫位在三宫”，向无确解。《恼公》全篇都是讲女性，此句当不例外，而其前面一句是“跳脱看年命，琵琶道吉凶”是讲以跳脱(腕钏)和琵琶占卜，所以朱翌认为这句诗和星命占卜有关是有道理的。如果以星命观念来分析，这句诗也可有一个解释：“夫位在三宫”可能是指女命夫星(夫妻宫主星)位置在第三宫兄弟宫。这是一个不好的夫星位置：女命以夫星位置决定，第一宫命宫的对宫就是第六宫夫妻宫，女性夫妻宫主星就是夫星，所谓：“女命以对宫夫星为主，看夫星起在何宫”(12)。比如，某坤造夫妻宫是人马宫，人马宫主星是木星，那么木星就是夫星，要看夫星木星落在哪一宫位，以判定夫运好坏。十二宫位有七强五弱，夫星要在强宫位，忌弱宫位。第三兄弟宫就是弱宫位，夫星在弱宫位称为“陷”；第三宫又叫闲极宫，星曜落在闲极宫这样的弱宫位就没有能量：“第三之宫号闲极，五星不得纤毫力”(13)。星命认为女性命运好坏与第三闲极宫(兄弟宫)关系很大：“女推闲极一宫，以断平生贵贱”(14)，“入兄弟，主见弃相嫌，恐与兄弟有情”(15)，就是说夫星陷于弱宫第三兄弟宫，夫妻“见弃相嫌”，意思刚好与上联“生辰应七夕”牛郎织女典故相合成互文，都是指夫妻中道分离，隔绝不见。所引证的《星学大成》《星命溯源》等星命书成书时代虽比较晚，但其说法应当有传承，来源可能较古老，其中的说法可以为李贺的诗句提供一种可能的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