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6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683(2017)02-0012-08 在台湾问题发展嬗变的历史轨迹中，2016年是一个重要年份。年初，主张“台独”的民进党在岛内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既赢得“总统”职位、重返执政，又在“立法院”首次实现政党轮替、成为第一大党。由于民进党当局拒不承认“九二共识”，两岸关系陷入严重僵局。年底，长期以来一直是台湾问题最大外部因素的美国也举行选举、出现变天。共和党同时控制参众两院，特别是其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当选总统。特朗普出身地产商界，素无从政经历，性格偏执保守，主张惊世骇俗，行事特立独行，其对台政策深刻影响业已陷入僵局的两岸关系。 一、出轨：挑战“一个中国” 在美国大选中，中美关系往往无可避免、不同程度地成为话题，2016年也不例外。特朗普竞选主轴是重整经济、“让美国再次伟大”，为此颠覆性地主张退出奥巴马政府殚精竭虑、终于达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甚至提出重新评估和谈判早在1994年就已开始实施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就中美关系而言，特朗普对中国的指责聚焦于经贸领域。他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声称所谓操纵人民币汇率、实行不公平贸易政策导致美国出现巨额贸易逆差、大量工人失业，威胁对中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甚至发动贸易战。相比之下，台湾问题基本不在特朗普的视野中，在其竞选期间仅被提及一次，针对的也非两岸关系而是台湾对美国的贸易顺差问题。然而，特朗普当选后第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就发生在对台政策上。 2016年12月2日，身为美国候任总统的特朗普与台湾当局领导人蔡英文直接通电话。这次通话时间长约十多分钟。除了道贺寒暄之外，双方谈及各自内部经济和防务问题、美台关系、台湾国际空间、亚太形势等广泛议题，俨然正式“峰会”。事后，特朗普高调宣扬，在个人推特上发文称：“台湾总统今天给我来电话祝贺胜选，谢谢!”其过渡团队将相关新闻在官方网站贴出，称两人讨论了美台“密切的经济、政治和安全关系”。随后，台湾“总统府”也发出正式新闻稿，称蔡英文在会谈中希望密切美台关系、在国际空间方面得到美国更多支持。①特朗普与蔡英文通话是中美关系史上前所未有的恶性事件，赤裸裸地挑战一个中国原则。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胜选、执政，没有任何一位候任或在任美国总统与台湾地区领导人以电话形式直接沟通交流。不可预测的冒险言行并未止步于此。11日，在接受福克斯电视台采访时，特朗普进一步将矛头直接指向“一个中国”政策：“我不明白为何我们并未与中国就贸易等问题达成交易，却不得不受限于‘一个中国’政策。”两天后，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特朗普重申：“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来谈判，包括‘一个中国’。”② 候任总统特朗普的言行，严重脱离美国对台政策轨道，直接冲击美国与两岸的关系甚至当代国际秩序。从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签署《上海公报》，到中美1979年建交、1982年签署《八一七公报》，“一个中国”政策早就成为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基本政策。该政策与中国政府的一个中国原则不完全等同但有足够的交集，因而成为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正是基于这一基础，中美关系多年来取得巨大发展，在广泛领域开展充分合作。双方形形色色的矛盾冲突能够得到管控，不影响双边关系大局。特朗普显著突破美台互动层级，将“一个中国”这样的原则问题降格，与经贸关系、朝鲜问题等具体议题等量齐观，居然以商业思维看待、试图进行交易。中美关系面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的风险。正因此，外交部、国务院台办迅速做出严正反应，强调一个中国原则是中美关系健康稳定发展和双方开展互利合作的一个重要政治前提，敦促特朗普团队信守奉行一个中国政策、遵守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原则的承诺，谨慎、妥善处理涉台问题，以免中美关系大局受到不必要的干扰。2016年12月12日，外交部长王毅掷地有声地指出，无论世界上什么人、什么势力，“如果试图破坏一个中国原则、损害中国核心利益，最终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15日，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在华盛顿一针见血地强调：“政治基础不容破坏，准则不能拿来交易，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绝不是讨价还价的筹码。”③中国政府和特朗普团队围绕“一个中国”的表态针锋相对、持续攀升，使得中美关系突如其来地面临极其罕见的特殊危机。美国舆论普遍担心，特朗普正式入主白宫后将相关言论付诸实施，中美关系走向全面失控。《纽约时报》甚至具体开列出中国可能采取反制的措施清单，包括停止采购波音公司的飞机而转向其竞争对手空中客车、放缓赴美投资、向朝鲜提供类似马歇尔计划的经济援助、拉拢伊朗从而让美国在中东吃力、惩罚台湾等。④ “一个中国”政策出轨，使美台关系同样面临巨大变数。特朗普与蔡英文通话后，台湾朝野陷入一片亢奋，认为美国未来的当政者释放出极大的善意、美台关系实现了大突破。蔡英文事后对欧美媒体表示，“一通电话不代表政策转变”，“不预期最近的未来会有重大政策转变”。这种故作冷静之下其实是难掩的兴奋和无限的期待。亲绿的《自由时报》就没有如此遮遮掩掩了。该报12月5日的社论以“这通电话的意义”为题，声称通话“无疑开创了极为关键的第一步”，“台湾新政府如何掌握这个历史性的机遇，在今后四年进一步扩展台美的共识交集，顺势推动台湾利益极大化至不可逆转的地步，既是天赐良机，更是可操之在我的责任”。7日的社论更得意洋洋地以“习蔡不通特蔡通”为题，提醒民众美国才是台湾真正的朋友。⑤然而，这种亢奋没有维持多久就降温发生逆转。在特朗普公然宣称“一个中国”可以谈判后，台湾方面忧虑自身会成为美国的筹码，被用来与中国大陆进行谈判、解决其他在特朗普看来更重要的问题。《自由时报》的社论显著降低调门，小心翼翼地表示“即使台湾不是筹码，不甘沦为筹码，也得先冷眼旁观大国较劲的尔虞我诈，以确保小国最大的安全与利益”，“近来国际风向正在起变化，对台湾总体而言可能是福祸相倚”，“特朗普‘乱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事成之前皆未可知”。学界更是担心台湾“成为美中对抗或合作之下的祭品”：美国为争取中国大陆在其他领域的合作而“牺牲”台湾，或者中美走向对抗、中国大陆在与美国斗争的同时对台出手。⑥的确，特朗普挑战“一个中国”政策的言论中，依稀可见美国战略界近年来不时出现的“弃台论”的影子，蕴含了“弃台”的可能选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