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指示词“尔”的共时分布与历史来源

作 者:
郑伟 

作者简介:
郑伟(1979-),江苏常州人,博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语音史、方言史、汉语和少数民族语言比较等,出版专著3部、编著2部,发表论文70余篇(上海 200241)。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文章讨论指示词“尔”在现代方言里的地理分布及其在汉语史文献中的渊源。现代方言中用“尔”作指示词的包括吴、徽、湘、赣、闽等南方方言,其读音大多为自成音节的鼻音[n/],或者是[ni/]等以高元音为韵母的鼻音声母字,其音韵地位可以跟日母支韵字“尔”相对应。语法功能上,“尔”在现代方言中指近、指远皆有,一般作基本指示词(相当于“这”“那”),少数方言可用作方式、性状指示词(相当于“这样、那样”)。从历史来源上看,指示词“尔”(“尔馨、尔许”)是常见于《世说新语》和南方佛经译著等江东地区文献的南朝江东方言词,相关的指示词还有“如许、如馨、宁馨”等。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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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言

      从南北朝时期的一些文献记录来看,当时的汉语有河北、江东(亦称“江南、江左”)两大方言。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方言差异,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为钜异。”陆法言《切韵·序》说:“江东取韵,与河北复殊。”刘臻、萧该等八人在长安论韵时讨论的“南北是非”实际上即指江东与河北的方言,江东以金陵为主,河北以邺下为主。南朝时期河北、江东方言在音韵、词汇方面的差异至少有以下一些(梅祖麟2011:10):

      

      可以补充的是,“侬”在南朝江东方言除了表示人,也可作第一人称代词。潘悟云(1983)曾利用大量的诗文押韵材料,对中古汉语里的鱼虞有别做过详细考察,并指出《切韵》的鱼虞分韵反映的是金陵书音系统,大概从刘宋开始,江东吴音的鱼虞有别影响到了读书音,于是金陵书音的鱼和虞分作两类。《切韵·序》也说:“支脂鱼虞,共为不韵。”除了鱼虞,支与脂之有别也是江东方言的特征之一,这点从中古带有南方方言色彩的文献,如顾野王《原本玉篇》、陆德明《经典释文》以及《切韵·序》都能得到反映,现代浙南吴语、赣语和闽语对此也还有所保留。

      南朝江东方言和现代方言的源流关系,是个很值得探讨的题目,迄今为止学界还没有很充分的讨论,对此有所涉及的包括梅祖麟(1994,2011)、丁邦新(1995)、郑伟(2010)等。已有的研究表明,现代方言可分为两派,吴、闽、北赣、老湘语承继江东方言,官话、南赣、新湘、客、粤语承继河北方言。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的分类,其中还有不少细节需要讨论。例如一般认为徽语的底子是吴语,它从吴语中分化的年代下限可能在明末(游汝杰2000:109),因此徽语也应该是江东方言的后裔。粤语应来自河北方言,但近来的研究表明,粤语中也具有南朝江东方言的成分(郭必之2006)。由于南方方言是不同时期北方汉语影响下形成的,共时系统表现为不同历史层次的语言成分的叠置,因此在对各大方言的来源作总的归类以后,还要对各大方言进行层次的分析。例如客、粤方言中与《切韵》或江东方言特征一致的成分,需要考虑是更早期北方汉语的遗存成分,还是中古以后从其他方言(如赣、闽方言)借用而来。

      本文旨在讨论指示词“尔”在现代方言里的分布及其历史渊源。从类型学来看,指示词(demonstrative)可以分作三类(刘丹青2008:120):1)既可以加在名词上,又可以单用的,例如普通话的“这/那”和英语的this、that;2)从不单用,只能加在名词性单位上,如广州;3)只能作为名词、谓词或副词用,如“这儿/那儿”和英语的so、here、there。

      2 吴徽语中的指示词“尔”

      根据我们所见的材料,现代方言中用“尔”作指示词的方言有吴、徽、赣、湘、闽等南方方言,下面先讨论吴语和徽语里的具体情况。

      

      

      

      

      从语义功能和句法环境来看,如果按照上述例句在普通话中的表达习惯,崇明方言的“你子/你子点/你点/你其”似乎相当于普通话的比拟助词“(像)……似的”。但需要指出的是,吴语各个次方言在此处并不用和普通话“似的”相一致的比拟助词,而是用相当于普通话“(像)……这样/那样”之类以方式-程度指示词作后置词,或者是“(像)……一样”的格式。例如:③

      

      

      

      

      除了北部吴语,指示词“尔”在浙南吴语也有分布。如龙游、开化方言(曹志耘等2000:360-361):

      

      其中开化方言(赵日新调查)读声化韵[n]的例字有(曹志耘等20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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