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上海与苏南浙北农村经济变迁

作 者:

作者简介:
戴鞍钢,男,1955年6月生,历史学博士,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近年来主要研究近代上海与长江三角洲及长江流域各省互补互动的双向经济关系。

原文出处:
中国农史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199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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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上海开埠后,成为中国对外贸易大港和工商业、金融中心城市,毗邻的苏南浙北农村经济受此促动,发生结构性的深刻变化。上海的内外贸易和城市经济,推动了苏南浙北农副业的发展,促使棉花、蚕桑、蔬菜等经济作物种植面积明显扩大,农产品商品化程度提高,并相应形成几个生产相对集中的产区;与此同时,原先面向国内市场以丝、棉织造为主的农村传统手工业的生产、经营发生剧烈变动,呈现转向国际市场、附丽于进出口贸易的新趋向。这些变化反映了传统农业向近代农业转型的历史进程,体现了近代都市和周边农村互动的双向经济关系。

      上海在1843年开埠后,以其地理、经济等综合优势,很快取代广州,跃居中国对外贸易第一大港,并发展成为中国举足轻重的经济中心城市,毗邻上海的苏南浙北农村经济受此促动,发生结构性的深刻变化,并因此保持了在全国农业经济中的领先地位,加快了传统农业向近代农业转型的进程,是当今这一地区继续走在全国农村经济发展前列的历史底蕴,总结其中的动因、历程和影响,可为当前的农业现代化建设提供一些有益的历史启示。

      地处上海周边的苏南浙北农村,包容清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和太仓州,与上海之间经由蛛网般的内河水道直接沟通,是江浙两省经济重心之所在,自然环境、地理条件亦很相近,“苏、松邻壤,东接嘉、湖,西连常、镇,相去不出三四百里,其间年岁丰欠、雨旸旱溢、地方物产、人工勤惰皆相等也;”同时也是全国范围内发达地区,“以苏、松、常、镇、杭、嘉、湖、太仓推之,约其土地无有一省之多,而计其赋税实当天下之半,是以七郡一州之赋税,为国家之根本也。”[①a]近代上海的崛起,既得力于这一雄厚的物质基础,也给这些地区农村经济变迁带来多方面的巨大影响。

      一、经济作物的扩展

      上海开埠后,经由上海港进出的繁盛的对外贸易和国内埠际贸易,直接刺激了苏南浙北农副业的发展,棉花、蚕桑、蔬菜等经济作物种植面积明显扩展,由于地理位置、土壤特性及原有基础等的差异,这种发展又带有较鲜明的地域分布特征。

      (一)临江近海的棉花产区

      明清以来,长江口两岸的高亢、沙土地带,因土壤的特性,棉花种植已很普遍,“松江府太仓州、海门厅、通州并所属之各县逼近海滨,率以沙涨之地宜种棉花,是以种花者多而种稻者少,每年口食全赖客商贩运,以致粮价常贵,无所底止。”[①b]上海开埠后,受原棉出口需求的刺激,这一地区的棉花种植在原有基础上又有明显扩大。《上海乡土志》载:“吾邑棉花一项,售与外洋,为数甚巨。”1870年代中叶,“上(海)、南(汇)两邑以及浦东西均栽种棉花,禾稻仅十中之二。”松江县,“改禾种(棉)花者比比焉。”[②b]这一时期经由上海港周转的国内米谷运销量的持续增长[③b],无疑也有利于植棉业的扩展。这种扩展,在长江口两岸原先相对荒僻的近海地带尤为显著。地处东海边的南汇县,原有不少江海泥沙冲积而成的浅滩荒地,这时已都栽种了棉花,“产数约三十三万包有奇,每包计七十斤,四乡踏户皆挑运至沪,为数甚巨。”由于这里系由“海滩垦熟,地质腴松,棉花朵大衣厚,”销路畅旺,该县的棉花交易中心市场,因此也从周浦向东推移到了近海的大团[④b]。在长江口北岸的通州地区,植棉业的发展同样引人注目。地方史料载:“棉花为通属出产一大宗,大布之名尤驰四远,自昔商旅联樯,南北奔凑,岁售银百数十万。咸同以来增开五口互市通利,西人又购我华棉,与美棉、印棉掺用,出布甚佳,而吾通之花市日益盛,岁会棉值增至数百万。”传统产区的棉花生产更是有增无减,1863年受国际市场供求关系影响,出口原棉价格陡涨,“松江、太仓一府一州各县各乡大小花行来申抛盘货三四十万包”,连同其他府县的供货,“统计不下百万包。”这种受出口需求推动呈现的发展势头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初年,且地域特征鲜明,“其地脉东西自浦东起,西北及常熟,更越长江亘通州,其面积之大,实不愧为大国物产领域。”在这一区域里,“到处产出棉花,此等产出棉花地之名,常著闻于当业者之间。”[⑤b]《1902年至1911年海关十年报告》称“目前专用于棉花耕作的面积大为增加,从而使这一作物近年来的重要性愈来愈大了。”截止1912年的统计,“上海棉田约占全部可耕田的百分之六十,目前江苏东南地区年产原棉估计约为二十万吨,对世界市场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产地。”[⑥b]

      (二)太湖沿岸等蚕桑产区

      太湖沿岸和杭嘉湖平原,素来是著名的蚕桑产区。但受对外通商限制的阻碍,只能以内销为主,外销比重甚微,嘉道年间每年出口约一万担,“蚕业终不大兴。”原因之一,受广州一口通商禁令的束缚,江浙生丝出口须长途搬运至广州,行程约三千五百华里,历时近百天:由产区运粤之路程,较之运沪遥至十倍,而运费之增益及利息之损失等”据统计约增成本35%—40%之多[⑦b]。上海开埠后,江浙地区所产生丝纷纷就近转由上海港输出,蚕桑业的发展因此得到有力的推动。在浙江湖州,“湖丝出洋,其始运至广东,其继运至上海销售。”当地著名的辑里丝,“在海通以前,销路限于国内,仅供织绸之用,即今日所谓之用户丝,其行销范围既小,营业不盛。”自上海开埠,“辑里丝乃运沪直接销与洋行,实开正式与外商交易之端。”[⑧b]声名因此远播,产销趋于鼎盛,蚕事乍毕丝事起,乡农卖丝争赴市,“小贾收买交大贾,大贾载入申江界,申江鬼国正通商,繁华富丽压苏杭。番舶来银百万计,中国商人皆若狂。今年买经更陆续,农人纺经十之六。遂使家家置纺车,无复有心种菽粟。”[①c]这种产销两旺的情景,在太湖沿岸和杭嘉湖平原相当普遍。经由上海港的生丝出口通达顺畅,蚕农获利相应增加,“每年蚕忙不过四十天,而亦可抵农田一岁所入之数,”植桑饲蚕者因而更多。江苏吴县,“初仅吴县属香山、光福等处有之,通商以来丝、茶为出口大宗,人人皆知其利,长洲县所辖之西北境凡与无锡、金匮接壤者,遍地植桑治蚕。”[②c]浙江长兴县,乾嘉之际蚕业不旺,上海开埠后,出口销路辟通,蚕业遂盛,成为当地主要的经济来源,“岁入百万计”。作为生丝出口初级市场的交易活动十分兴旺,南浔镇“其丝行有招接广东商人及载往上海与夷商交易者,曰广行,亦曰客行。专买乡丝者曰乡丝行,买丝选经者曰丝行,另有小行买之以饷大行曰划庄,更有如乡丝代为之售,稍抽微利,曰小领头,俗呼曰白拉主人,镇人大半衣食于此。”[③c]菱湖镇,“小满后新丝市最盛,列肆喧阗,衢路拥塞。”乌青镇,“各乡所产细丝一名运丝均由震泽经行向木镇丝行抄取,发车户成经,转售上海洋庄,名曰辑里经。”[④c]

      1860年代中叶太平天国战事平息,面对残破的农村经济,受上海港生丝大量出口的吸引,蚕桑产区又有新的扩展。湖州府,“向时山乡多野桑,近亦多栽家桑矣。”安吉县,“迩来山乡亦皆栽桑。”平湖县,“向时邑人治丝者尚少,今则栽桑遍野,比户育蚕,其利甚大。”[⑤c]在苏南地区,蚕桑产区则由太湖沿岸向西和向北伸展。昆山县,“旧时邑鲜务蚕桑,妇女间有蓄之,”这时“邑民植桑饲蚕,不妨农事,成为恒业。”常熟,“近年西乡讲求蚕业,桑田顿盛,所栽桑秧均购之浙江。”[⑥c]无锡、金匮两县,以往“饲蚕之家不多”,此时,“荒田隙地尽栽桑树,由是饲蚕者日多一日,而出丝者亦年盛一年。”这些地区的生丝产量,逐渐超过苏南地区原有的蚕桑产区。1880年6月21日《申报》载:“近来苏地新丝转不如金、锡之多,而丝之销场亦不如金、锡之旺,故日来苏地丝价虽互有涨落,而价目尚无定准。”常州和宜兴,“过去产丝几乎等于零,而今年(1880)生丝的总产量估计为六十万两,价值九万海关两。”溧阳县,以往最多时年产生丝约260余万两,1880年已增至500万两,约值75万海关两,其中约80%经上海港输出国外[⑦c]。苏南地区蚕丝生产规模的扩大引人注目,1896年张之洞奏称“苏、常蚕桑之利近十年来日渐加多,渐可与浙相埒。”次年去实地游历的外国人目击“自上海至苏州有江,江岸多有桑园点缀;自苏州至无锡亦江行,江之两岸一望无际皆桑也。”所到之处附近村落,“每村或三十户至五十户,家家育蚕,不问男女皆从此业。”[⑧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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