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与歧路:一九三五年底国民政府改组与日本的反应

作 者:

作者简介:
赵晓红,浙江大学蒋介石与近代中国研究中心讲师(杭州 310028)。

原文出处:
党史研究与教学

内容提要:

1935年底,国民政府相继召开了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及五届一中全会,进行政府改组,蒋介石等政府要人及舆论均认为,中国内政得以统一,是解决中日外交问题的绝佳机会。对于改组后的国民政府及其所释放的“亲善”信号,日本外务省持疑虑及谨慎观望态度,一方面与国民政府进行“亲善”谈判,另一方面却想利用此时蒋介石在政府中的强势地位,通过日本军部在华一南一北的强压,使蒋介石彻底就范。日本军部对蒋介石及国民党向来不信任,采取打倒态度。此时,军部更是以日苏早晚发生战争作为说服点,认为国民政府从本质上难以与日本亲善,国民政府成为苏联友邦的可能性极大。日本对蒋介石新政府的认识及反应与国民政府的期许形成了巨大差异,因此双方未能把握机会,修复关系,反倒在日本军部势力急剧扩张下,走向了全面战争之路。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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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4年下半年,日本关东军不断策划内蒙和华北三省脱离南京国民政府,与此同时,国民政府所希冀的国际援助却飘渺无望。在日本外务省“直接交涉”的不断要求下,蒋介石开始重新考虑九一八事变后所一直采取的不直接交涉政策。在各种严峻形势的逼迫下,蒋介石不得不谋求与日本直接谈判①。1935年上半年,以中日“公使”正式升格为“大使”为标志,中日“亲善”达到了高潮。但5月底“河北事件”爆发,局面开始急转直下。6月底,根据所谓“何梅协定”,国民政府中央势力被迫退出华北,10月以后关东军和华北驻屯军不断制造所谓华北自治运动。国民政府为了调整中日关系,延缓中日间的紧张情绪,争取国内统一和国防建设的时间,在1935年11月12 ~22日及12月2~7日分别召开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 即五全大会) 和五届一中全会,实施政府改组。目前学界对五全大会的研究多从国内政局走向、派系团结与斗争的视角对其进行分析②。从中日关系来说,一般论著多认为此次会议是国民政府对日强硬态度转变的开始③。本文则以1935年底国民政府改组为聚焦对象,探讨国人与日本外务省、军部对其的认知差异,由此给中日关系带来的影响。

       一、国民政府改组与蒋介石独掌外交权

       五全大会是产生五届中央执监委员的机关,中央执监委员会,又是产生国民政府与所属各院部会的机关,而且会议中还要决定国家行政的最高原则,所以此次会议非常重要。正是如此,原本定于1933 年7月1日召集临时代表大会,以解决当时局势,后因规章手续、时局关系等多重原因,一拖再拖,终于1935年11月12日开幕。此次大会,除了在国外的胡汉民及在广东的陈济棠,因种种关系未能出席外,其余如阎锡山、冯玉祥、邹鲁、李宗仁等均到京参会。舆论认为此次大会,出席代表之盛,包罗过去各派,实开国民党团结之新纪元④。

       五全大会在中日关系日趋紧张的情况下召开,故而人们对此次大会中国民政府的外交方针政策格外注目。11月19日,蒋介石在五全大会四次会议上,演讲对外关系,宣布对外方针,内求自存、外求共存,未到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未到绝望关头绝不轻言牺牲,抱定最后牺牲决心而为和平作最大努力⑤。舆论认为此次大会,各省文武要员,大抵以代表资格出席,此等多数代表平时不接触外交,但此次到会,共同决定,会内会外都进行了详细研究。特别是广东中委对中央外交,向来不满,此次邹鲁等要员到会,参与其事。闻蒋介石之报告,不表示异议,可视为大会之决议案,到会之文武人员,精神上共同负责,此后政府施行外交,自然较过去有力⑥。因此舆论乐观预测,国民政府对日情势,在今后若无突发的障碍,似可望显露逐渐好转之曙光⑦。中国舆论呼吁日本,此刻应该正是其结纳中国人心的好时机。因为,过去中国各方面对日之认识,纷纷各异,今则因年来种种事实的教训,而渐趋一致……一般负责之当局者,及全国有识之各界,其态度皆转趋真挚。近时中国之中心思想,为愿以统一的中国国民,与日本国民,谋真正的谅解,其意深挚。更重要的是,从中国政情言,此次南京五全大会包罗之广,步调之齐,在过去为罕见,反映中国政府地位之增强。相较过去内政欠统一,对各种重要问题认识不一致,现在已大见改良。因此在过去数年中,恐以今日为最适于处理外交问题之时机。日本政策倘若重视外交常轨,则就中国而言,今日殆为政府进行外交之良机⑧。

       就蒋介石个人而言,国人尤其是政敌对中央的外交不负责任,却往往以此作为攻击自己的利器,因此对于过去有责无权甚感痛苦,企图通过此次会议,获得外交全权⑨。11月19日,蒋介石在演讲外交方针时,提议请大会授权政府在不违背方针之下,应有进退伸缩之全权,以应此非常时期外交之需要⑩。全场一致起立接受,蒋介石对此颇为欣慰。在过去的外交尤其是对日外交中,外交当局虽然苦心孤诣,但仍被骂为软弱外交,甚至卖国贼。另外,蒋介石虽然不主管外交,却负有相当责任,而实际负责交涉的人,却未必事事听从蒋介石的安排和指挥。例如,蒋介石认为如果外交交涉人员按照其旨意,1935年以内将日本所要求通邮、通航等所谓某某事件一概解决,华北的形势就不会恶化到年底那样。正因为负责交涉的人说是丧权辱国,徒唱高调,不负责任,因此华北的形势才一天一天恶化(11)。根据这些经验教训,蒋介石希望在此后新政府中,自己负责实际事务之时,能够获得全权,一方面免被骂为卖国贼,另一方面在中日关系紧急关头,也可以握有实际处置全权。蒋介石的做法在国难当头下,得到了国人及舆论的一定谅解和支持,认为五全大会产生了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政府……蒋介石上台后,军政两方的领袖又合二为一,诚为一个应付国难上比较适宜的关系(12)。

       12月2~7日,在五届一中全会上,改革了国民党中枢组织与人事。蒋介石采取了委曲求全的办法,由胡汉民任中常会主席,汪精卫为中政会主席,蒋介石均副之,以求党内团结。但实际上,汪精卫在11月1日开幕式上遇刺后即萌生退意,辞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之职。胡汉民因与蒋介石的矛盾,从国外归来便滞留广东,并未北上,不久后又去世。所以,蒋介石实际上拥有党内的最后决定权(13)。改组后的政府,蒋介石亲自兼任行政院长,从幕后走向台前,担负起内政、外交的实际责任。

       1936年1月13日,蒋介石会见日本著名反军派政治家中野正刚,中野提出解决中日问题,必须两国实际有力之政治家有决心、能负责。蒋介石表示:在中国方面,本人即可负责,一般人以为如由本人负责,日本必特别压迫中国,无论此言之不足信即或可信,余亦无所畏惧。盖余已决心解决中日问题,余实有此抱负,个人任何牺牲,非有所顾惜,且本人认定当前实为解决中日一切问题,建立两国永久和平关系之良好时机(14)。1月25日,在日本大使馆驻华副武官矶谷廉介回国之前,蒋介石会见了矶谷廉介并坦诚相告:国民党事实上已授现政府以处理外交之全权,现在之行政院即系以此种事实为背景而组织,本人此次出任院长,即表示可负责根本调整中日两国之关系,以求黄种之共存共荣,共谋世界文明之进步,以发展我平生之愿。由此可知,顾虑政府决定外交方针之后,党方难免加以阻挠,此过去可有,而今后决无之事。因此,今日实为彻底解决中日问题千载一时之良机,就中国而论,此次余既出而负责,如果中日问题再不能解决,则以后复恐数十载或数百年皆无解决之机会矣。故余甚盼矶谷君转告贵国人士,余此次既出政府艰巨之责任,一切绝不推诿,实有彻底解决中日问题决心,中日一切问题无不可依据两国共存共荣之原则彻底解决,不但能解决,而且余且能自信凡由我负责办理之外交,必无人指为卖国。因全国国民皆能相信余为真实党国之负责者(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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