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苑绽新葩:禅宗音乐美学探讨的理论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皮朝纲,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皮朝纲(1934- ),男,重庆南川人,教授,四川省美学学会名誉会长,研究方向:中国美学、禅宗美学。

原文出处: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通观禅宗音乐美学论述,可以发现,不少禅师的上堂说法、偈颂,都曾引用一些古琴名曲喻禅理、揭禅旨。禅师们闻琴、听琴、赏琴、说琴、弹琴,表明他们对古琴艺术的喜好和造诣,琴乐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时说明以琴说法在“以音声为佛事”活动中的重要性,琴道与禅理相通,琴与禅的一致。他们在琴乐方面的兴趣、说法、见解,成为其音乐美学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禅宗关于音乐美学探讨的理论问题,除了论及诸如“以音声为佛事”“以乐喻禅”等问题外,还涉及音乐创造之本源、音乐艺术之特征、审美主体之心灵建构、音乐艺术之审美追求等几个方面。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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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612x(2017)03-0001-14

       考察禅宗音乐美学论述,可以发现,禅师们较多注重审视音乐的外部关系,强调音乐与佛事的关系,强调音乐的社会功能与教化作用,而对音乐的内部关系,音乐自身的规律、音乐艺术的特殊性、音乐的美感作用和娱乐作用等,较少涉及。只有少数论著如空尘和尚《枯木禅琴谱》中的几篇文字(如《自序》《音声论》《琴声十六则》和《制琴曲要略》),能深入音乐(古琴)内部,注重探讨音律自身的特性与规律。

       通观禅宗音乐美学论述,可以发现,不少禅师的上堂说法、偈颂,都曾引用一些古琴名曲喻禅理、揭禅旨,所涉及的名曲有《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紫芝歌》《胡笳十八拍》《昭君怨》《鹤鸣九皋》《李陵思汉》《广陵散》《南熏》《楚明光曲》《梅花三弄》等等。禅师们闻琴、听琴、赏琴、说琴、弹琴,表明他们对古琴艺术的喜好和造诣,琴乐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时说明以琴说法在“以音声为佛事”活动中的重要性,琴道与禅理相通,琴与禅的一致。他们在琴乐方面的兴趣、说法、见解,成为其音乐美学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

       禅宗关于音乐美学探讨的理论问题,除了论及诸如“以音声为佛事”“以乐喻禅”等问题①外,还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此心在乐,为韶为濩”:音乐创造之本源

       禅宗认为:“万法皆从心生,心为万法之根本。”[1]440上因而,“心”(自心、佛性)也是一切艺术创造的本源。

       (一)“至芳至洁至大者,心也”

       达观真可提出了“此心在乐,为韶为濩”的重要命题,指出音乐乃是“一片心光”的呈现。

       真可曾多次、反复强调文字般若②在识心见性、开启和激发生命之美的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论述了音乐、诗词、书法、绘画、工艺美术等等文字般若与禅(心)的密不可分的内在关系。他明确提出了文字般若是“心之光”“道之光华”的重要命题,指出,诗、乐等等文艺现象和审美现象,乃是这“一片心光”的呈现:“此片心光……在诗,情动于中,天机触发,歌咏之不足则舞蹈之。此心在乐,为韶为濩③。昔孔子在齐,见牧牛童子,视端而目正,喟然叹曰:‘此必听韶乐而出者也,丘驱之晚矣!’”[2]721上—下

       那么,在紫柏真可那里,“心”的内涵是什么?“心之光”的内涵是什么?“文字心之光”这一命题有何重要的美学意蕴?

       真可是一个心性本体论者,他把心作为产生万物的终极根源:“心生则种种法生。……心作天堂,心作地狱,心作圣人,心作众人,至于大之天地,广之万物,皆心之造作。”[2]814上必须指出,在真可那里,现象界的万事万物皆为一心所变现的“心”,乃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即真心,而不是根尘虚妄之污染心,即妄心。他多次复称说的“心外无法,何法非心?心本妙物而无累也,妙则泛立曲当,无累则超然而无待也”[2]1013下之“心”,即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即真常心;其所说的“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人物交辏,本來廓如也”[2]810下之“心”,则是根尘虚妄之心,即污染心,所以真可说“心生则道失,物弃欲自存”[2]820下,“如此妄念,終朝汨汨,毕世辛勤,不过最初一点妄心不能空耳。我故曰:饮食、男女、声色、获利,非能障道者,为此妄心也”[2]684下。

       所谓的“妄心”也就是众生攀缘的根尘之心,而真心则是所谓的无心、心生万法之心。真可于此对于“然未尝有心也”[2]685上的特别強调,即是在说明真妄乃是相对之立说。虽然,真妄为相对的立说,但是两者皆源于一心。所以真可曰:“此个真心,情生则转为根尘。尘相既无,见体亦无,情空则根尘元是真心。根尘真心,迷之成二,悟之元一。”[2]678下

       真可明确指出,“心”为天下最美者也:“至芳至洁至广至大者,心也。”[2]680下那么,“心之光”的内涵是什么呢?

       佛教高度赞美光明,视光明为快乐、幸福之最高境界——审美境界,认为只有佛、菩萨才始终与“光明”相伴随,这就是“佛光”。而佛光则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功能。《探玄记》卷三曰:“光明亦二义,一是照暗义,二是现法义。”[3]163中即是说,佛、菩萨的智慧,能照亮黑暗、破除迷妄,显现法身、彰显真理。佛光分身光(色光)与智光(心光、智慧光)。《大智度论》四十七曰:“光明有二种,一者色光,二者智慧光。”[4]339中“身光(色光)”,即人们通常所看见的佛与菩萨顶上的一轮圆光;而佛与菩萨的“身光(色光)”,则来自他们的“智光(心光、智慧光)”——这是佛教认证真理的特殊智慧,主要指般若智所具有的无幽不照的强大功能。达观真可也指出:“大哉心光,智不可知,识不可识。阴阳不能笼罩,有无不能形容。破障除昏,凡圣无与等者。谓之大神呪,大明呪,无上呪,无等等呪,不亦宜乎!”[2]823下

       在达观真可看来,心具有真妄同源的性质,因而心不仅是显发真常唯心的体用,同时也是众生虚幻根尘的变现。因此,一心之退妄显真就是修行的重要意义。既然心之真妄同源,那么,心光也就有真妄之别。他说:“夫光有真妄,真则照万古而无待,妄则粘六尘而发光。……故因境生心,谓之粘妄发光;不因境生而孤明圆照,始谓之无待之光。”[2]648上“然光有邪正,善用则谓之妙光,不善用则谓之粘安发光。”[2]1042上因此之故,真可十分强调在修行中退妄显真,他以颜回为例说:“颜子隳肢体,外形骸也;黜聪明,空妄心也。妄心空则真心露,形骸外则法身全。”[2]801下只有“妄心空”——空去“粘妄发光”,才能“真心露”——显露“无待之光”(“无待之光”即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真心之光)。真可强调去蔽显真:“六尘封蔀(引者按:蔀,遮蔽),一心光蔽矣。”[2]706下“夫五欲覆盖,心光不明,有能揭之,千古长旦,不亦快哉!”[2]761上只有去蔽才能使真心之光朗然呈现:“自心清净,戒根本洁;自心空寂,定水本澄;自心明彻,慧光圆满。……身心解脫,则逆顺境緣,千差万别,皆发挥我自心之光也。”[2]705上“三障既荡,本心光圆。本心光圆,则自利利他,无往而不克矣。”[2]766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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