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秦汉私营工商阶层述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师群 华东政法学院古籍所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战线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1997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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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春秋战国至两汉时期,我国古代私营工商阶层,经历了一个从诞生、发展、繁荣,到频受打击,以至衰败的历史过程。恩格斯说过:“现在商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应当是这个世界发生变革的起点。”[①]作为当时最有活力的新兴经济集团,私营工商阶层对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的确起到了相当的促进作用。然而,最终却在统治者的无情打击下,连遭劫难,几乎一蹶不振。回顾并研究这段历史的进程,探索当时私营工商阶层的社会作用、属性局限,及其坎坷之路,会带来耐人寻味的启示。

      一

      春秋后期,随着宗法制度的崩溃,个体家庭普遍成为社会经济的基本单位,又因各国战乱、统治松弛,民众迁徙、择业有较多的自由[②],加上各国为壮大自己而较为重视工商业,因此城镇私营工商业经济迅速发展起来,从业人数剧增,逐渐形成了一个新兴的私营工商阶层。

      战国是私营工商阶层最为活跃、成就卓著的时期。除秦国外,中原各国的私营工商业都相当繁荣,各地陆续出现了一批工商都会,其中一批暴发起来的工商大户,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如鱼得水,各显神通。然而在秦统一之际,惨遭灭顶之灾(详后)。好在暴秦统治短暂,西汉前期的无为而治,又给私营工商阶层以复兴的机遇,工商业再次掀起高潮。“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③]

      当时个体经营的小手工业者十分普遍,《论语·子张篇》所谓“百工居肆”,《墨子·尚贤篇》称其为“工肆之人”。杨宽《战国史》说:“所有农民所用的铁器、陶器、木器和车辆,都是依靠这些个体手工业者供给的。”[④]不仅如此,当时在冶铁、煮盐诸行业中,甚至还出现了一些较大型的私营企业。《孟子·藤文公》言农夫“以粟易械器”,说明当时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许多手工业品已不是家庭手工业所能完成的了。由于铁器、陶器、皮革、竹木诸方面手工业品的广泛使用,使战国时期的社会生产力有了一个新飞跃,其中私营手工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商业是工农业产品交换的中介,调节着各地物资的供求余缺,同样是当时社会各阶层都不可或缺的。《管子·乘马》坦言:“无市则民乏”。

      工商业者与农夫一样,都要付出相当艰苦的劳动,才能获得相应的报酬。当时各手工行业如冶铁、铸铜、漆器、纺织、制陶、皮革、建筑诸方面取得令人注目的成就,都饱含着普通手工业劳动者的辛勤劳作和创造天分,自不必多言。而商业也同样,“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继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⑤]当时运输工具虽有舟、车,然人之艰苦也是不言而喻的;何况许多人“负任担荷,服牛辂马,以周四方”[⑥]。“商人之四方,市贾倍徙,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⑦],其风险也是不小的。同时,既为经商者,就不能不“观凶饥,审国变,察其四时,而监其乡之货,以知其市之价……料多少,知贵贱,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贸贱鬻贵”[⑧]。所以,春秋时期著名大商人白圭说:“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⑨]而且,正因为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⑩],故能有所成就。

      战国时期法家抑工商的重要根据之一,是认为农夫“舍本事而事末作,则田荒而国贫矣。”(11)其实在当时自然经济统治的农业国度里,有一定数量的农民转向工商业求发展,实为好事。当时一些私营企业的劳动力主要是流民,“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12)这些私营企业反倒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流民问题,更有助于社会的安定发展。并且,工商业繁荣了,会反过来促进农业的商品生产。《管子·侈靡篇》说:“市也者,劝也;劝者,所以起本事。”“劝”就是促进,“本事”乃农业。就连当时人也清楚商业对农业的促进作用。

      抑工商的另一个理由是:工商利高易富,生活优裕。“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彩,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13)。这问题可从几方面看:一是存在暴利,在市场经济不发达之时,商人奇货可居,牟取暴利。这就需要进一步繁荣市场,增加竞争,使价值规律起作用,利润自然会下降。二是国家政策造成,如向农民急征暴敛之类,农民只得被商人贪婪盘剥,其中高利贷盘剥最为残忍,这又需要国家立法予以一定限制。如古希腊罗马就有废除债务奴隶、限制物价、保护市场经济等有关法治。另外,某些风险特别大的投资,获得高利润也无可厚非。

      随着各地一批商业都会的出现,全国市场逐步形成,促进了各地物资的交流和文化的繁荣。“夫山西饶材、竹、谷、、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枬、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14)。这样一个有机通达的市场,不但调节着各地物资的余缺,且还平衡着各地物产的丰欠和生产的规模。

      商品经济的发展,又带动了货币经济的炽盛,它在各方面有力地腐蚀着旧的自然经济格局。如贫富分化加剧,商业资本积累,就促使土地私有的萌芽,到两汉时期土地私有制相对成立(15)。

      其最令人瞩目的一个进步,便是形成了在营利精神导向下自由竞争的社会机制。工商大户们来自当时社会的各个阶层:范蠡是隐退的越国大夫,史称陶朱公,三致千金。鄂君是楚国贵族,据安徽寿县出土的鄂君节记载,他做生意一次可出动数十辆车、上百条船,其规模令人咋舌。子贡是孔子学生,读书士人,或也在鲁、卫仕官,同时又是大商人,结驷连骑,甚至与国君分庭抗礼。而大盐商兼牧主猗顿,乃“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16),在不懈努力下,终成巨富。其他大户如郭纵、白圭诸人估计也都是平民出身。甚至有些奴仆,在主人的使用下,“逐渔盐商贾之利”,竟也成了“豪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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