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当前中国政治沟通的薄弱环节  

作 者:
杨逍 

作者简介:
杨逍,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电邮:yangxia00302@163.com

原文出处:
国际新闻界

内容提要:

长期以来,政治沟通理论与实践中存在一种对表达的偏爱,仿佛只要保障了“说”的权利与义务,民主和平等就能实现,而“听”的权利与义务不存在一样。事实上,倾听作为一种沟通和参与行为,天然具有政治属性。有效的政治倾听有助于密切官民关系,解决社会冲突,提高决策的科学性,建立政治沟通的良性循环。考虑到诉求表达属于一种典型的对抗性谈话,本文通过统计“人民网”舆情案例库中140起抗争事件的相关信息,呈现2007年-2015年中国民众的“说”与政府的“听”之现状和特征,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发现,政府在事件中的倾听行为与事件的诉求议题、冲突程度、政府层级以及政府自身在事件中的角色等多个变量有关。为进一步改善当前政府倾听行为表现,文末提出了三点策略性建议,毕竟作为政治互动的双方,你只有“好好听”,对方才会“好好说”,政治沟通才能实现良性循环。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17 年 06 期

字号:

      近十年来,中国经济发展成就举世瞩目,人民在物质生活质量上取得了巨大进步,但为何网络上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子”和“喷子”①?为何有些原本旨在发展本地经济并能带来大量就业岗位的政府项目,却遭到大规模抗议?为何中国在政治文明建设取得明显进步的情况下,却进入群体性事件高发期②?大量事实说明,当前中国的政治沟通机制存在结构性缺陷,简单地说,就是传统“官说民听”的政治沟通模式正在遭遇挑战。

      进入21世纪以来,利益群体加速分化,权利主体多元化,并且各个领域中的困惑和不确定性越来越多。不管是政府、知识分子、利益集团还是普罗大众,谁也不可能知道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原有的争相发言众声喧哗局面亟需各方学着去寻求解决之道,所以倾听就凸显了其特殊重要性。

      一、文献回顾

      政治沟通理论肇始于西方,其中最具影响力的理论成果包括卡尔·多伊奇的通讯理论、戴维·伊斯顿的政治系统论及阿尔蒙德的结构功能主义等。我国的政治沟通研究承袭自西方,主要研究政治态度、政治心理、民意或舆论、政治决策与反馈。政治沟通的英文用词“political communication”在中文里含有沟通、交流、传播、交往等多重含义,几乎涉及与政治相关的各类主体、各种层级、各种向度的信息活动和过程(R.& G.,2012;许一飞,2015)。

      正如克雷格所说,“沟通包括‘说’和‘听’两个方面”(Craig,2006),倾听与表达同属沟通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虽然倾听在沟通活动中的重要性已经在人际沟通、心理治疗、商务、教育或职业等领域中受到高度重视,但是它在政治沟通领域中却被大大忽略了。

      (一)政治沟通理论和实践中存在“表达偏爱”

      政治学与“表达”之间的紧密联系甚至早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就已经建立起来。自从亚里士多德把人类定义为“政治动物”,我们已经习惯于认为政治是一门有关表达的学问。亚里士多德(Aristotle,1962:28)在《政治学》第一章写道:“自然界使人区别于动物之处就在于人类能够理智表达。”在他看来,决定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既不是发声,也不是协作能力,“因为动物也能用声音来表示疼痛或者快乐,蜜蜂也能进行某种协作。”他认为恰恰是“表达”使人类得以交流自己的判断,而正是关于善恶、是非、正义的共识使城邦(polis,“政治”一词的来源)得以形成。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里士多德把“表达”置于政治的核心概念,并且长期以修辞学的形式研究劝服艺术。这种对表达的偏爱甚至一直影响至今。在世界各国的科研论文和教科书中,对于“言论自由”、“文本”、“对话”、“劝服”的论述举不胜举,却只有极少数章节致力于倾听研究(e.g.,Adler & Rodman,2012:136)。Bickford(1996)在她的《民主的不和谐:倾听、冲突和公民权》一书中明确指出了政治和公共领域中广泛存在忽视倾听的现象。并且理论层面对表达的偏爱延伸到了实践层面(Dobson,2012)。各国政府普遍对“把关”、“议程设置”、“框架”和“宣传”等议题感兴趣,而同性恋运动、女权运动、黑人民权运动实际上也是关于话语权的斗争。这一切彰显着强烈的重点:发声、再现、言说、话语……仿佛只要保障了“说话”的权利与义务就足以实现民主和平等,而“说”的对立面“听”的权利和义务却好像并不存在。

      作为最早的政治学理论家之一,柏拉图已经认识到了倾听的重要地位。他在《理想国》(1986:2)开篇即讲了一个故事,说当玻勒马霍斯假装威胁苏格拉底阻止其离开时,苏格拉底提议尝试换一个策略:我们婉劝你们让我们离开。而玻勒马霍斯则回答说,万一无论你们如何相劝,我们还是拒绝听从,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呢?可惜柏拉图并没有给予倾听以明确关注,这也许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当代政治理论与实践中对倾听的忽视。如果再考虑到民主理论家把言论自由视为公民权的核心,那么这种忽视就更令人吃惊了。因为“话语和表达往往与权力有关,哪些人拥有更多表达机会和更强表达能力,这通常是社会权力结构的体现,而倾听可能削弱话语的等级体系,可能创建一个充满生机的多元化的公共话语空间(Bickford,1996:97)。

      政治沟通研究对倾听所表现出的忽视已经引起部分学者的强烈批评。他们认为“把表达预设为语言的首要功能是灾难性的……因为说话确确实实隐含着倾听”(Odgen & Richards,1956:231),它应该被看作是一种双向互动。马丁·布伯发展了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更加明确地指出“人类需要的是对话,不是独白”(Buber,2002)。近期越来越多学者强调,所有的沟通都是双向理解,而不是单向传输,沟通的核心在于意义,而不是讯息本身(Craig & Muller,2007;Littlejohn & Foss,2008)。

      (二)倾听是政治沟通的应有之义

      尽管倾听研究至今尚未在理论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它作为一种沟通和参与行为,具有政治属性是不容否认的。它是对“公共参与”概念的重要矫正,使得后者从“表达”、“对话”和“文本”的局限中解放出来。

      政治沟通在多伊奇(1963:316)的眼中就像“政府的神经”,一方面向整个有机体传达指令,另一方面它能使政府得以敏锐地感知社会的方方面面。由此可知,政治沟通是一种双向互动,它不只是精英对民众传递信息,还包括政府精英接纳来自民众的心声。中国学者俞可平(2015)更加明确地阐明了这一点,“民主政治首先体现为政府一定要体现民意,政府的政策要反映民众的需求,满足民众的需求。但是政府怎样获知民众的需求?怎样能够合理科学地了解民意?这就离不开政治沟通或者政治传播。没有政治沟通,政府就无从了解民意;没有政治沟通,民众也无从了解政府和政府官员”。

      既然政治沟通是一个“公民与官员之间的沟通和互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互相提建议或批评,以找到解决公共事务的最佳方案”(Young,2002:52),那么“民主就在很大程度上在于协商和解决冲突”改为“民主在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协商和解决冲突”(O'Neill,2006:276)。难道揭示冲突不正是一种主动倾听吗?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