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36(2017)01-0116-08 doi:10.3969/j.issn.1002-2236.2017.01.025 谈到中国现代美学,不得不提朱光潜;谈到朱光潜,就不得不提他的“主客统一论”。“朱光潜的美学是主客统一论美学”这一观点已经成为了学界的共识。不仅是后人将朱光潜的美学作为“主客统一论”的代表,而且朱光潜自己也宣称自己的美学理论为“主客统一论美学”。朱光潜1957年在《哲学研究》上发表的《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一文,系统分析了当时美学讨论中关于美的认识,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声明了自己“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的立场。这似乎已经成了朱光潜美学是“主客统一论美学”最有力的证据。既然连朱光潜自己都始终坚持说自己的美学是“主客统一论美学”,那么将朱光潜划归到“主客统一论”派就好像理所应当了。但我们要注意的是:即便是朱光潜自己断定自己的美学是“主客统一论”,也并不代表他的学术思想就一定是如此。这就像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里所说的:“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对自己的看法为依据”[1](P33)一样,一个美学理论家也好、一个美学流派也好,其思想主张是否真的如此,不能以他自己所宣称的为依据,而要通过对其具体的理论观点进行剖析、观察和鉴别,要从他的美学理论(尤其是他所建构的美学基本理论体系)入手,看他的美学理论到底是如何推演生成并且是否能自圆其说,而不应看他自己的美学主张是怎样“标榜”的。 朱光潜在20世纪50年代发表的《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中认为自己的美学思想“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具有悲剧色彩的自我歪曲”[2]。可见朱光潜后期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美学的“主客观统一”,主要是与当时美学大讨论的整体学术环境有关。回顾中国50、60年代的大讨论,我们会发现,“唯心主义”一词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几乎每一个美学家都力图给别人扣“唯心主义”的帽子,而且也都被别人指责为“唯心主义”。正如有学者形容的那样:“就像一场‘拱猪’的扑克牌游戏,唯心主义是‘猪’,每个人都拼命塞给对方,‘猪’落在谁手里谁可能失败。”[3]事实上,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或是“主客统一的”,这不是单纯就能够靠“扣帽子”就能解决的,因为它所讨论的是美的本体论问题,即“什么是美?”的问题。而在那样一种激烈讨论的大的学术环境中,对于许多问题的讨论可能会更加全面深入,也有可能更加偏激和片面。具体到“主客统一论”美学,朱光潜美学是不是主客观统一论美学,就要看朱光潜关于美的本质的论述是否符合主客观统一论的真正内涵。 如果我们仔细分析朱光潜的美学理论,会发现朱光潜“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的观点是很值得商榷的。① 一、朱光潜“主客统一论美学”的理论出处 朱光潜美学之所以被认定为“主客统一论美学”,除了因为朱光潜后期自己对自己美学理论所进行的一系列的“标榜”之外,许多学者从朱光潜许多重要的美学理论著作中也能够找到一些“佐证”:例如,聂振斌在《中国近代美学思想史》中谈到朱光潜的《诗论》时提到:“意境是情趣与意象的契合,如上所论。二者的关系,从哲学的角度说,乃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情趣是主观方面,超于自我,可经验而不可描绘;意象是客观方面,超于外物,是观照得来的,有形象可描绘。”[4](P298)聂先生从《诗论》中关于诗歌境界的论述中来说明朱光潜美学的主客统一;陈伟在《中国现代美学思想史纲》中谈到朱光潜的主客统一论美学时引用的则是《文艺心理学》中的一段话:“美不仅在物,亦不仅在心,它在心与物的关系上面。”然后认为:“这种对美的界定,便是后来极负盛名的美的主客观统一说。”[5](P266)朱存明在《情感与启蒙——20世纪中国美学精神》中引用的是朱光潜1957年发表的《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中的一句话:“美是客观方面某些事物、性质和形状适合主观方面意识形态,可以交融在一起而成为一个完整形象的那种特质。”[6](P71-72)以此来说明朱光潜美学属于“主客统一论”派。 可见,我们说朱光潜美学是“主客统一论美学”,主要的出处根据在于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诗论》以及他在20世纪50、60年代所发表的几篇美学论文。这些著作和论文都或多或少地体现了“主客统一”的美学倾向。如前述讨论一个人的美学思想不能看他自己的认同而要看其美学理论是如何生成的,而朱光潜在美学大讨论中所发表的论文大部分是对自己理论的标榜,虽然也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进行了分析,但这些分析更多的将重点放在了讨论与蔡仪、黄药眠等其他学者的论争、回应、反驳上,而没有把重点放在美学体系的建构上。所以,这些论文虽然更鲜明地体现了朱光潜的“主客统一”倾向,但缺乏一定的理论上的依据。研究朱光潜的美学是否是“主客统一论美学”就要从朱光潜对于美学理论建构的著作即《诗论》和《文艺心理学》入手。至于朱光潜后期的文章,我们也应当进行适当观照,但不作为我们研究的主要切入点。 二、朱光潜“主客统一论美学”的五大失误 翻开朱光潜的《诗论》和《文艺心理学》,我们会发现朱光潜这两部著作在谈到“美”的概念的时候都提到了一个命题:“情趣与意象的契合”。在《诗论》中朱光潜用它来讨论诗歌的“意境”,在《文艺心理学》中朱光潜用它来讨论“美”和“审美”。可见,这个命题有巨大的包容力,能够涵盖不同的概念范畴。而这个命题是如何进行推演的呢?在《诗论》中,朱光潜对于他所说的“意趣”与“形象”做出了明确的定义:“情景相生而且相契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能传情,这便是诗的境界。每个诗歌的境界必有‘情趣’(feeling)和‘意象’(image)两个要素。‘情趣’简称‘情’,‘意象’即是‘景’。”[7](P60-61)这是朱光潜对于“情趣与意象的契合”这个命题的一个最完整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