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7)01-0084-07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7.01.010 北宋真宗时期的政治是宋史研究方面的一个重要的话题。从澶渊之盟的缔结到封祀闹剧的上演,引人瞩目的政治事件接连不断;而真宗本人主导的礼制改革的挫折和士大夫势力抬头在有宋一朝的制度建设方面都留下了浓重的印记。这些都极大地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其意义虽极言而不为过。 澶渊之盟的缔结对于封祀闹剧的最终上演,两次重大政治事件之间具有深刻的关联,这已经由诸多前辈学者充分地论述了。①王瑞来对此的阐述包括,封祀决策的出台并非真宗皇帝凭私意操弄皇权所达到的结果,而是体现为皇帝在得到士大夫势力妥协和支持后,权力层所做的共同行为;同时,举办封祀的根源在于澶渊之盟缔结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一元的中华天下观受到的强烈冲击。[1](P.300)《宋史》卷二八二《王旦传》中的记载可以印证上述判断。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王钦若忌准,欲倾之,从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诸侯犹耻之,而陛下以为功,臣窃不取。”帝愀然曰:“为之奈何?”钦若度帝厌兵,即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涤耻。”帝曰:“河朔生灵始免兵革,朕安能为此?可思其次。”钦若曰:“唯有封禅泰山,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然后可尔。”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惮旦,曰:“王旦得无不可乎?”钦若曰:“臣得以圣意喻之,宜无不可。”乘间为旦言,旦黽勉而从。帝犹尤豫,莫与筹之者。会幸秘阁,骤问杜镐曰:“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何事耶?”镐老儒,不测其旨,漫应之曰:“此圣人以神道设教尔。”帝由此意决,遂召旦饮,欢甚,赐以尊酒,曰:“此酒极佳,归与妻孥共之。”既归发之,皆珠也。由是凡天书、封禅等事,旦不复异议。 小岛毅的评价是“为了恢复和宣扬业已坠地的(真宗自己觉得)皇帝权威”的“系列国家级仪礼”。[2](P.71)而何平立在此基础上注意到,“‘东封西祀’运动,并非仅仅是以往史论所言对‘澶渊之盟’的涤耻洗辱事件。该运动的目的,不仅在于以盛大规模的封祀礼仪来证明赵宋皇权合法性、合理性和权威性,而且也是礼治社会整合和调适统治阶级政治秩序、强化意识形态和构建精神信仰的一场思想运动。”[3] 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转述苏颂的话,更加详尽地谈到了兴起封祀的政治决策是如何出台的: 苏子容曰:王冀公既以城下之盟短寇莱公于真宗,真宗曰:“然则如何可以洗此耻?”冀公曰:“今国家欲以力服契丹,所未能也。戎狄之性,畏天而信鬼神,今不若盛为符瑞,引天命以自重,戎狄闻之,庶几不敢轻中国。”上疑未决,因幸秘阁,见杜镐,问之曰:“卿博通《坟》《典》,所谓《河图》《洛书》者,果有之乎?”镐曰:“此盖圣人神道设教耳。”上遂决冀公之策,作天书等事。故世言符瑞之事始于冀公成于杜镐云。晚年,王烧金以幻术宠贵,京师妖妄繁炽,遂有席帽精事,闾里惊扰,严刑禁之乃止。 但是,仅仅对史料做出解读,不加辨别地继承史料中对于真宗的封祀行为的观点,这样形成的对于“封祀”决策的起因的认识是有局限的。固然,由于王钦若的进言,真宗皇帝对宋政权面临的意识形态危机有了确切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因此而深受刺激,他对于宋政权此时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需求有着清晰认识当无异议;同时,君臣双方都对宋辽间的武力对比和宋朝面临的形势有所了解,并基于此做出了谨慎的判断,因此通过对辽进行战略进攻,以达成军事胜利来凝聚人心、确保意识形态的做法并未被提上选项。常识上来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举办国家级的典礼的意义能够与发动战争并带回战果相提并论;可是,这仍然不意味着国家在直面意识形态危机的时候,举办盛大的典礼会是顺理成章的选择。解释真宗选择了通过这种国家层面的礼仪行为的思想背景何在,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史料梳理,从中寻找线索;而在厘清这一政治事件内在的逻辑如何演生的同时,在政治史以外的维度来重新解读这一历史事件及其影响同样是一个有意义的课题。 一、论澶渊体系下辽的文化竞争行为 关于真宗的封祀行为,早在元代脱脱修《宋史》的时候,就已细致地观察到其与辽政权之间的关系。 真宗英悟之主。其初践位,相臣李沆虑其聪明,必多作为,数奏灾异以杜其侈心,盖有所见也。及澶洲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导迎奠安,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他日修《辽史》,见契丹故俗而后推求宋史之微言焉。宋自太宗幽州之败,恶言兵矣。契丹其主称天,其后称地,一岁祭天不知其几,猎而手接飞雁,鸨自投地,皆称为天赐,祭告而夸耀之。意者宋之诸臣,因知契丹之习,又见其君有厌兵之意,遂进神道设教之言,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庶几足以潜消其窥觎之志欤?然不思修本以制敌,又效尤焉,计亦末矣。仁宗以天书殉葬山陵,呜呼贤哉!(卷八《真宗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