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苏轼传》补证

作 者:

作者简介:
彭文良,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 重庆 400044

原文出处:
史林

内容提要:

《宋史·苏轼传》来源于苏辙的《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因为苏辙的刻意剪裁与选择,很多史实并没有载入墓铭。以苏轼与章惇关系为例,二人交往极为复杂,而墓志铭只就元祐以前关系论,有苏轼“旧善章惇”一句。而元祐以后的关系未正面提及。实际情形是,元祐以前苏轼、章惇交游甚欢,元祐初苏轼兄弟上章弹劾章惇,绍圣间章惇为相开始报复苏轼兄弟。苏辙作为当事人,亲与其事,故意将此段关系隐去,回避了苏轼兄弟与章惇由友变敌的详情,故致二人交游真相以及相关史实被掩盖,致本传记载不全。


期刊代号:K23
分类名称:宋辽金元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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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6)06-0043-08

       《宋史·苏轼传》实取材于苏辙的《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①因为苏辙的刻意剪裁与选择,很多史实并没有载入墓铭,致使《宋史》本传记载不全。以苏轼与章惇的关系为例,二人往还极为复杂,而《宋史·苏轼传》仅有“轼旧善司马光、章惇”寥寥数语(《墓志铭》中的记述为“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及知枢密院章子厚”)。苏轼《自题金山画像》云“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②黄、惠、儋三期,是苏轼人生中的三次低谷期,但对其文学、思想影响至深,而此三期,尤其是晚年贬谪岭海与章惇息息相关,然本传没有正面提及。其中缘由与苏辙的记述,以及苏轼兄弟与章惇的曲折交往相关。《宋史·苏轼传》载:

       神宗崩,哲宗立,复朝奉郎、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轼旧善司马光、章惇。时光为门下侍郎,惇知枢密院,二人不相合,惇每以谑侮困光,光苦之。轼谓惇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惇以为然,光赖以少安。③司马光卒于元祐元年(1086)九月初一日,故本传云苏轼旧善章惇应指本年九月之前事,以这个时间点为断限,此前的苏、章关系仅此一句,此后则几乎没有提及。轼、惇关系中,苏辙作为当事人,他既参与其中,引发相关变化,也最清楚实情,然因苏辙巧加回避,致二人交游真相以及当时史实完全被掩盖、本传记载不全,有必要作补证。

       一 青年苏轼与章惇相处甚欢

       苏轼与章惇同为嘉祐二年(1057)进士,刘克庄《跋章援致平与东坡书》云“苏、章本布衣交”,④苏轼嘉祐元年冬天前一直在眉州,故二人初识应该在科举时。但真正开始交往则是在入仕以后,苏轼嘉祐六年(1061)底初仕为凤翔府签判,而章惇则为商洛令,据苏轼《与章子厚书参政书二首》:“轼始见公长安”,⑤推知应该是在此期。嘉祐六年闰八月苏辙入制科四等,以秘书省校书郎充商州军事推官,本该为章惇僚属,因伺候老父苏洵而未能赴任。嘉祐七年(1062)十月苏轼与苏辙诗《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其二)》云“近从章子闻渠说,苦道商人望汝来”,苏轼自注:“章子,惇也”。⑥苏辙在《次韵子瞻闻不赴商幕三首》(其二)中云:“南商西洛曾虚署,长吏居民怪不来”,⑦这里的“长吏”亦即商洛令章惇,说明苏轼确曾与章惇相见,并且一起提及过苏辙。

       治平元年(1064)正月十九日,苏轼循行至盩厔,二十日章惇应约自长安来见,二人同游楼观、五郡、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等地,此行见章惇《游终南题名》:“惇自长安率苏君旦、安君师孟至终南谒苏君轼,因游楼观、五郡、延生、大秦、仙游。旦、师孟二君留终南回,遂与二君过渼陂。甲辰正月二十三京兆章惇题。”⑧同游仙游潭时,章惇曾冒险攀援悬崖题壁,且以此夸耀于苏轼:

       (仙游潭)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横木架桥。子厚推子瞻过潭书壁,子瞻不敢过。子厚平步而过,用索系树,蹑之上下,神色不动,以漆墨大书石壁上曰:“章惇苏轼来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杀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拚命者能杀人也。”子厚大笑。⑨二人个性差异于此亦可见一斑,苏轼在调侃之余,对章惇还是不无称赞的。这一时期还有酒后观虎一事:

       子厚为商州推官,子瞻为凤翔幕签,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二人酒狂,同勒马往观,去虎数十步,马惊不前。子瞻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取铜锣于石上戛响,虎遂惊窜。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⑩青年章惇对自己表现之自负溢于言表,同时也可以看出二人关系非同一般,类似记载还有:“章子厚与苏子瞻少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底家事。’子厚大笑。”(11)

       治平元年十二月十七日苏轼任满赴京,自凤翔经长安,在王颐家观看《醉道士图》,苏轼因为不能饮酒,故随手跋曰:“仆素不喜酒,观正父《醉士图》,以甚畏执杯持耳翁也。”(《跋醉道士图》)。(12)后章惇路过长安亦曾观玩此图,看到苏轼题跋不觉发笑,作《题跋醉道士》:“仆观《醉道士图》,展卷末诸君题名,至子瞻所题,发噱绝倒。子厚书。”(13)其中“发噱绝倒”自是缘于对苏轼之了解,个中缘由二人自是心领神会。有意思的是熙宁元年(1068)十二月二十九日苏轼结束父丧,赴京途中再过长安,见章惇题跋,争胜之意隐忍不住,故又随手再题,云:“熙宁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过长安,会正父于母清臣家。再观《醉士图》,见子厚所题,知其为予噱也。持耳翁余固畏之,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他日再见,当复一噱。时与清臣、尧夫、子由同观。子瞻书。”(14)次年五月六日章惇调任武当县县令,过长安,看到苏轼题跋后,又作《再跋醉道士图后》:“酒中固多味,恨知之者寡耳。若持耳翁,已太苛矣。子瞻性好山水,尚不肯渡仙游潭,况于此而知味乎?宜其畏也。正父赴丰国时,子厚令武进,复题此,以继子瞻之后。己酉端午后一日。”(15)章惇揭苏轼之短,谓其虽好山水,却知难而退,实未玩味过风光之美,类推之,则虽好酒而不敢狂饮,实不知酒中真味。治平末年苏轼守丧在家,熙宁初回朝后不久外任,故这段时间内苏轼与章惇几无往还。总体看,早期二人间的亲密关系,令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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