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谱系分类是按起源和亲属关系作出的分类,语言的结构分类是按照语法结构或语法手段的特点作出的分类。这两种经典分类对世界语言研究具有巨大的历史推动意义。而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现代语言类型学则致力于从跨语言的角度观察研究人类语言,通过比较寻求或验证语言共性,再以语言共性为背景更透彻地揭示具体语言的特点并以此将众多语言归为若干类型。既然是“跨语言”,那么在研究运作及其结果中,具体语言的谱系系属和结构类属就显然不能成为研究目光的藩篱,跨语言间共性的存在和揭示才是其关注的重点。然而某些研究结果却显示,即便不是所有语言共性的表现手段与语言的谱系系属必然相关,也确有一些重要的共性语法范畴,其表现手段分布范围与语言谱系存在明显的一致性。比如,语气是人类语言中普遍存在的共性语法范畴,不同语言中的语气情态表现手段却有着类型差异,而汉藏系语言语气表现的主要手段却几乎都是句末语气助词。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也是值得深入探究的现象。 一、汉藏语言句末语气助词的类型学特点 作为语法范畴的语气,在不同类型的语言中普遍存在,这是一种语言共性。但在语气表现手段的采用上不同类型的语言又往往表现出互不相同的类型差异,例如英语主要采用语序移位和形态屈折,俄语主要采用固定语调,韩语大量采用语尾助词,而汉语和其他汉藏语言则侧重使用丰富的句末语气助词。 语气助词作为汉藏语言最重要的语气表现手段,曾被认为是汉语及其亲属语言所独有的特色现象。但经过跨语言比较后发现,在汉藏语系诸语言中固然普遍使用丰富的语气助词,然而在阿尔泰语系、南亚语系、南岛语系乃至非洲的闪含语系、班图语系的语言中也有数量不等的语气助词,甚至印欧语系的部分语言也逐渐衍生出了语气助词或类似语气助词的成分。尽管如此,汉藏语言的语气助词仍具有其独特之处,这就是其本身所包含的类型学价值。 汉藏语系的语气助词与其他语系的语气助词系统相比,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线性分布上的典型位置永远位于句末,这明显违背了约瑟·格林伯格(Joseph H.Greenberg)总结的45条普遍语法现象中的9、10两条,请看: [普遍现象9]在远远超过随机频率的多数情况下,涉及全句的疑问小词或词缀,在前置词语言中居于句首,在后置词语言中居于句末。 [普遍现象10]疑问小词或词缀如果指向句中某一特定的词,几乎总是跟在这个词的后头。以VSO为优势语序的语言中不出现这样的小词。 这两条规则就印欧语系、阿尔泰语系以及南岛语系语言来说,是非常符合语言事实的。如法语、波兰语属于前置词语言,疑问语气助词“Est-ce que”“Czy”均位于句首;哈萨克语、日语属于后置词语言,疑问语气助词“ma”“か”都位于句末。例如:
上述例句完全符合“普遍现象9”。而俄语中的疑问语气助词“ли”和印尼语中后附疑问词缀“-kah”则是“普遍现象10”的最佳例证,在句中始终附着在所指向的焦点成分之后,例如:
但是反观汉藏语言的疑问语气助词,则是系统性地违背了这两条规则。首先,无论疑问焦点指向句中哪个成分,其典型位置都处于句末,在这一点上整个汉藏语系都违背了“普遍现象10”。其次,在与附置词的相关性上,只有藏缅语族属于后置词语言,符合“普遍现象9”,而汉语和壮侗语族、苗语语族的语言则都属于前置词语言,全部违背了这条规则。例如: [汉语]你喜欢学习汉语吗?
格林伯格(Greenberg)的这两条普遍语法现象主要针对是非疑问句的语气助词或词缀。事实上,所有的汉藏语言都拥有丰富完善的语气助词系统,不仅可以表达疑问语气,还可以表达陈述、祈使、感叹等语气,此外还可以表达更多的细微情态。例如:
可见,汉藏语系语气助词的位置分布不仅具有类型学特征,而且属于汉藏语言的系属共性。在句法功能上,汉藏语言的语气助词也具有共性特征,即附着于完整语句之后,与整个语句发生句法关系,构成“语句命题+语气助词”结构式。我们将这一特征称为“语气概念结构化”[5]。 二、汉藏语言语气概念结构化实现途径的类型共性 语气助词是汉语和其他汉藏语言的共性语气表现手段。在整个汉藏语系中,几乎所有语言都采用句末语气助词作为主要的语气表现手段,并且各自生成了一套丰富完善的语气助词系统。在语气助词的生成机制和具体生成途径上,汉藏语言也表现出明显的共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