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874-1824(2016)04-0034-10 自2014年6月，回歸十五年來第一次，澳門博彩收入出現了同比負增長，起初是一位數的跌幅，然後是百分之十幾，百分之二十幾，百分之三十幾地，越跌越猛。到本文截稿時候的2016年5月，已連跌了整整兩年。按月算，月月跌；感覺上印象最清晰的是按天算，2013年高峰時的常態賭收是一天十個億，現在則是一天五個億多一點。回想回歸之初，2002年賭牌開標，2003年開放港澳自由行，2004年第一間美式賭場開張……，產業高速發展，先超美國拉斯維加斯，再超整個內華達州，賭稅連年增長，財政巨額盈餘，政府連年“派糖”，房價不斷攀升，一片繁榮景象。如今形勢一逆轉，官商學民各界皆為之震動和憂慮。 要探尋此次賭業大滑坡的原因，首先需要指出一個重要的事實：澳門的賭業體系是二元的，“一場兩制”，中場與貴賓廳。“兩制”的賬要分別算，“兩制”的道理要分開說。中場，就是典型的、標準的博彩業經營體制，世界上的賭場，除了澳門(以及近年來由它示範出來的幾個東亞小徒弟)，都只有中場生意。澳門中場賭業的下滑，原因也很容易找，到旅遊業那裡就能找到——中場收入少了，一定是因為是中場客人少了；中場客人少了，一定是因為遊客少了；內地遊客十之八九是港澳聯遊，來澳門的遊客少了，一定是因為去香港的遊客少了；去香港的遊客少了，其原因眾所周知，線索不難理清。難理清的是貴賓廳體系。賭權開放以後的澳門賭業大勢，興衰起伏，貴賓廳體系都是火車頭，此次大滑坡亦然。賭收下跌，中場與貴賓廳都在跌，但兩個“跌”，量上質上都不同。中場之小幅下跌的原因是外生性(exogenous)的，而貴賓廳體系的大滑坡則是內生性(endogenous)的，恰如兩個人，前者是餓了，後者是病了。餓了不難理解，病了就不易解釋，因為，要理解病灶病理病根，首先要理解病人的生理構造。而要理解其生理構造，又需要具有歷史的眼光，因為，貴賓廳體系從生成，到發育，到壯大，到衰老，經歷了一個由簡單到複雜的歷史演化過程。 一、制度構造與歷史起源 世界上幾乎所有的賭場，都有一個稱作“顧客分類”(customer ranking)的管理方法，根據顧客的財務背景和消費規模，把賭客分為三六九等，區別待之。小賭客，徑到大堂(澳門謂之“中場”)，自助自樂；大賭客，則高接遠迎，單間兒接待，是謂“貴賓客”。也就是說，世界上哪裡的賭場其實都有其專事接待大賭客即貴賓客的經營體制，因而，從廣義上說，任何一個賭場業內部都包括著“貴賓賭業”，都有大堂和單間兒兩個部分，如同許多餐館一樣。澳門的賭場裡當然也有這樣兩個部分，不同的是，澳門的這兩個部分同時還是兩種制度。兩種制度在管理模式上存在著深刻的體制差異，有著不同的經營概念和統計體系，受著不同的經濟規律支配。 要精確地介紹澳門貴賓賭業制度的技術構造，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原因在於，這是一個不斷變化著的體制，不同時點上它的技術構造是不一樣的。在此簡而又簡地將其幾個核心制度要素作以下幾個方面的歸納： 第一，承包制。博彩公司把一個個貴賓“單間兒”的拉客促銷業務承包了出去。承包人①的主要承包義務是在一定時期內完成一定量的泥碼購碼額。澳門賭圈一般把賭廳承包人稱為“廳主”，而把發包人，即博彩公司，稱為“牌主”。 第二，泥碼制。澳門賭場裡使用的籌碼分為兩大類，現金碼與泥碼②。現金碼即一般意義上的籌碼，既可用來下注，也可用來兌換現金(refundable)，中場與貴賓廳通用；泥碼則是只可用來下注而不可兌換現金的籌碼，只用於貴賓廳。泥碼是貴賓廳體系中的本質性制度要素——一間賭場算不算是“一場兩制”，關鍵是看其是否使用泥碼。 第三，碼傭制。賭場以略有差別的價格分別銷售泥碼和現金碼，前者的價格略低於後者，二者之間的差額便形成“碼傭”③，由此所產生的百分比稱為“碼傭率”，這是貴賓廳體系中關鍵性的利益分配槓桿。需注意的一點是，現金碼與泥碼的價差，只存在於銷售環節，在賭檯上，兩種碼的價值和功能都是無差異的。 第四，拉客制。貴賓客之貴，表現在吃喝玩樂上下來去都有人招待，澳門賭圈對此類服務者冠以“疊碼仔”的俗稱。服務的本質是促銷。簡單一句話，貴賓客就是被疊碼仔伺候到、服務到、拉到澳門去的。④ 第五，疊碼制。客人拉來後，賭場(牌主)以碼傭的方式向此一促銷服務支付傭金：疊碼仔向賭場以泥碼價購買泥碼，再以一比一的價格(現金碼價)轉售給其客人，以賺取兩種籌碼之間的價差。此一支付機制的基本原理如此，但實際上，這種“籌碼倒爺”的生意，遠比行外人所能想像的要複雜。關鍵要知道的一點是，在貴賓廳的賭檯上，賭客可以用兩種碼的任何一種下注，但當賭客贏了時，賭場則必須付之以現金碼而不能付之以泥碼。這一制度條件給籌碼倒爺創造了很大的謀利空間，他可以站在賭客的身邊，不斷地以手中的泥碼換取賭客在賭檯上剛剛贏來的現金碼，保證賭客只用泥碼下注，而避免其用現金碼下注而帶來的“浪費”。如此，賭客輸，輸的是泥碼；贏，贏來的是現金碼。隨著賭客在賭檯上的輸贏往來，疊碼仔手中賺得的碼傭便越來越多。這就叫“疊碼”，“疊碼仔”的俗稱便是由此來的。據筆者計算，當碼傭率為1.25%時，概率上，整個博彩收入中的43%歸了疊碼仔，即，如果一位貴賓賭客輸了一百萬，其中有43萬輸給了他的“顧客代表”。⑤一般情況下，疊碼仔須通過廳主的中介作用，完成與牌主的交易，故而澳門社會一般把賭廳承包人稱為“中介人”。其實疊碼仔也是一種中介人，賭客與廳主之間的中介人，而且，在經營實踐中，疊碼仔與廳主的界限並不清晰，鮮見只經營賭廳而手中一個客人也沒有的廳主，也鮮見只拉客疊碼而與賭廳經營毫無關係的疊碼仔，所以，澳門也有人把廳主和疊碼仔統稱為“中介人”。本文在這個統稱的意義上使用“中介人”這個術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