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法里的虚词很重要。吕叔湘、朱德熙指出:“虚词的数目虽然小,在语法上可比实词重要得多。”[1](P12)说得有理。这是因为:第一,虚词表达的语法意义比较丰富复杂,不同的虚词表达不同的语法意义。如虚词“了、着、过”能表达动作的“时体”意义,虚词“的、地、得”能表示句法成分之间的关系意义,虚词“吗、呢、啊、吧”能表达句子的语气或口气意义,等等。第二,用不用虚词、用什么样的虚词,会制约整个短语或句子的结构和意义。如单说“张三老师”有歧义,如果加入虚词“的”或“和”,就会分化为两个不同的短语(“张三的老师”是定心短语,“张三和老师”是并列短语);又如单说“他去北京”还不成为句子,如果句末加上虚词“吗”(说成“他去北京吗”)就成为表达询问语气的句子,加上虚词“了”(说成“他去北京了”)就成为表示直陈语气的句子。所以在组语造句表达思想时,虚词不可或缺,单用实词往往不能成句。第三,有些语言表示词的语法意义主要通过词的形态变化来表现,而汉语通常借助语序和虚词来表现。主要靠词形变化来表达语法意义的语言虽也有虚词,但汉语虚词的绝对数量要比它们多得多。汉语虚词不仅意义多姿多彩,而且使用频率非常高,所以虚词是汉语重要的语法形式或手段,虚词是汉语语法的特点之一,在汉语语法教学(特别是对外汉语教学)里虚词教学是一个重点,也是一个难点。 正因为虚词重要,从古至今学界都很重视汉语虚词的研究。古人在字典释义和训释经籍时注重词语的意义,但由于所谓“实字易训,虚字难释”,所以很早就注意虚词的研究。早期有关虚词的论述散见于字典、训诂的专著及某些文人的文论中。汉代至宋代已经有一些零星的研究,元代出现了我国第一部专门研究文言虚字的专著(卢以纬《语助》,1324)。清代汉语虚词研究的成果很多,出版虚词专著10余部,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部:一是刘琪的《助词辩略》(1711),二是袁仁林的《虚字说》(成书于1710年,正式出版于1746年),三是王引之的《经传释词》(1798)。清代“虚字”的概念大体上相当于现在所说的“虚词”,不过那时的虚字研究并不是着眼于词的语法分类(至多只能说是语法学的萌芽),而只是文字学和训诂学的附庸。但清代重要虚词专著的虚字观和训释法深深地影响着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的很多著名的语法学著作,如:马建忠的《马氏文通》,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吕叔湘的《中国文法要略》,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高名凯的《汉语语法论》,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等。虽然这些语法著作谈到的虚词的范围和类别各有千秋,但它们对虚词的理解和对虚词类别的划分都或多或少铭刻着清代虚字研究成果的印记。 20世纪中叶以来的汉语语法学界大多数学者是重视汉语虚词的,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至今汉语的虚词研究更是取得了长足的进展。这表现在:一是大批汉语语法教材里都划分了实词和虚词;二是有大量的虚词专题研究论文(据不完全统计达4000多篇);三是有近10部虚词研究专著问世;四是出版了10多部虚词词典;五是虚词研究的范围有很大的扩展,有研究虚词的理论和方法的,有研究存在于不同时空(现代、古代、近代、方言)或专书的虚词的,有研究不同类别(助词、连词、介词、语气词等)的虚词的,有研究特定的具体虚词的,有研究汉语的虚词教学(包括对内和对外汉语教学)的;六是研究虚词的人员越来越多,除了专家学者外,还有很多研究生也以虚词为对象写出学位论文(据不完全统计达1600多篇)。此外,虚词研究学术讨论会已经举行7届。这一切都表明:虚词研究已经成为当今语法研究的热点。 尽管现当代虚词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虚词和实词划界的标准和划分的具体方法、观点不一,影响到虚词的定性,进而在虚词的范围和类别问题上也存在不同的意见。本文仅就这些问题谈点看法。 二、虚词和实词划界标准的评述 要解决某个语法中的词类是不是虚词的问题,必然涉及虚词和实词划分的标准。学界讨论到的划界标准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种:意义标准,功能标准,形式标准。 1.关于意义标准 主张意义标准的代表如:马建中说“字类凡九……或有解,或无解”,“有事理可解者曰实字,无解而唯以助实字之情态者曰虚字”。[2](P19-13)吕叔湘把实词称为“实义词”,把虚词(虚义词)称为“辅助词”,认为实词“意义比较实在”,虚词“意义比较空虚”。[3](P17)王力把实词称为“理解成分”,把虚词称为“语法成分”。[4](P13~14)王力还说:“实词,它们的意义是很实在的,它们所指的是实物、数目、形态、动作等等。……虚词,它们的意义是很空灵的。”[5](P42)他们采用的这种意义标准,跟训诂学里的虚词观一脉相承。这种意义虽然与词类有一定的关系,区分虚实可以参考,但是如果作为划分虚实的标准是有问题的:第一,所谓“有解”“无解”,“实在”“空虚”(或空灵),完全凭个人的感知印象或所谓“语感”来揣摩词的虚实,见仁见智,难有共识。①第二,这种意义跟语法学所说的意义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如果采用这种意义标准,就会把有些实词也归为虚词(如代词、趋向词、“虚义动词”②等),也会把有些虚词归为实词(如量词以及表示方位的黏着性很强的“上、下、里、外”之类的“方位词”等)。第三,说虚词“无解”“空虚”(或空灵),实在太玄,不好掌握,并不科学。事实上任何词都有一定的意义,虚词有跟实词不同的意义,所以都是可以解释的(只是“实词易训,虚词难释”而已)。由于采用意义标准虚实难以分类,难怪有人走向极端,认为汉语中划分实词、虚词没有必要,没有实用价值,从而主张取消实词和虚词的分类。[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