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35(2016)-068-05 DOI:10.13399/j.cnki.zgwxyj.2016.04.014 古希腊时代的怀疑论者崇尚“安宁”和“无言”的生活境界,由此获得理性的满足和幸福感。古希腊怀疑派代表人物皮浪说:“怀疑主义是一种能力或精神态度,它在无论何种方式下都把现象和判断对立起来,并由于这种对立起来的对象和理性间平衡的结果,我们首先被带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悬疑状态,然后被带到一种‘无烦恼’的或宁静的状态。”[1](P1)另一位怀疑论者塞克斯都·恩披里可认为:“因为一切被认识的东西,或者看起来是由它自身而被认识的,或者是由某种别的东西而被认识的,所以对一切都应当保持不决定的态度。”[2](P457)“悬疑”、“安宁”和“无言”,构成怀疑主义的精神象征,是怀疑论者解脱世俗生活的物质与精神之遮蔽的心灵工具,也是守护生命意义的方式和智慧的人生态度。作为一个伟大的怀疑论者、诗人哲学家的庄周,他阐发出一系列的怀疑论的概念和方法,希冀实现哲学意义和美学意义的双重超越,达到生命存在的绝对自由和最虚无化的美,实现最高的生命智慧——“无知”。 庄子认为存在者在世界上生存,由于物象的干扰和内心的欲望必然面临着诸多的精神苦闷,而由于物质和知识的限制又使主体处于不自由和非审美的境遇。所以,哲学的首要责任就是悬解心灵之“蔽”和消除精神的痛苦,因此必须寻觅某些方法和策略去承担这种责任。于是庄子通过自我的哲学运思寻求出一系列的悬解心灵之蔽的方法,并使这些方法进一步转换为生命存在的审美境界,成为一种思想姿态。 首先,“县解”。《养生主》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县”,《道藏》林希逸本作“悬”。宣颖云:“人为生死所苦,犹如倒悬,忘生死,则悬解也。”[3](P28)陈深云:“‘悬’,如‘倒悬’之‘悬’,困缚之义。”[4](P103)“悬解”并非如诸多注家认为的那样,仅作为解脱生死之烦的专用工具,它还兼有其它的重要功能。如同怀疑论的“悬搁”方法一样,它可以承担对诸多问题的存而不论的态度。所以,《齐物论》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庄子哲学的悬解,包含的内容丰富而深刻,既蕴含对时空的有限与无限、宇宙起源、生死等命题的悬疑,也包括对于知识形式和认识方法的存而不论;既有对情感“哀”与“乐”的加括号,也有对价值观念的中止判断。庄子的悬解可以阐释为怀疑论的“安宁”或“无言”的超越方式,借此摆脱现象界的矛盾,从诸多对立的命题和现实的纷争纠葛之中抽身隐逸,进而寻觅心灵的平静和愉悦,达到无差别的审美境界。其次,“心斋”。庄子对付心灵之蔽的另一药方为“心斋”。庄子借颜回请教孔子的问答描述了“心斋”:“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5](P23)对此,杨安仑有精辟之阐释: 所谓“心斋”就是“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要能做到物我兼忘,用“道”来指导和统摄自己,而“道”的特点就在于“集虚”,要使个人的心境也能“集虚”,这就要去“名”去“知”,因为“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不为名,就不会与人相倾轧,不为知,就不会与人争辩。这样一来,就去掉了一切物欲,去掉了一切好胜心,做到和光同尘,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才达到了“心斋”的境界。[6](P76) 的确,庄子消极回避一切人世的名利和知识的纷争,希望逃逸到一个无知无欲的超然境地。然而,其隐蔽的哲学蕴意还在于,庄子设置了一个“虚无”的思维境界,既让思想者悬搁心灵的成见或偏见,达到精神的澄明和空诸一切,又通过以它来消解一切意识形态的聚讼,化解名利和知识的争斗,由此实现精神界的和解和大同,使心灵回归原初的纯净状态,从而使审美在人世间得以可能。 其次,选择“坐忘”的精神姿态。庄子的怀疑论美学充盈着机敏和智慧,喜好以隐喻的方式陈述深邃的思想。《大宗师》云: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也。”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也!”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其后。” 王夫之解道:“先言仁义,后言礼乐者,礼乐用也,犹可寓之庸也,仁义则成乎心而有是非,过而悔,当而自得,人之所自以为君子而成其小者也。坐忘,则非但忘其物,而先自忘其吾。”[7](P69)今人曹础基认为:“《人间世》的‘心斋’,《刻意》的‘养神之道’,本篇的‘息之以踵’、‘坐忘’等等,已不属于养生方法的范畴,而成为书中理想人物的处世为人的基本态度。借以宣传消极的人生观,引导人们进入一种静寂颓丧的精神境界,企图排除世事的‘骚扰’,强作清淡无为、神乎其神的姿态,藉以慰己,藉以骗人,其实一部《庄子》,不知多少悲哀、多少牢骚、多少仇恨,又哪能忘!又哪能斋!”[8](P110)还是王夫之体悟到庄子的思想精髓。“坐忘”并非限于忘物,而重要的在于忘却“自我”,怀疑不仅在于怀疑物象而首先在于怀疑“自我”,这是怀疑论的逻辑起点和思维特征,也是庄子美学玄思的风韵所在。后者的解释,以价值论的狭隘眼光估衡庄子,凭借当今语境的实践意志,希冀古代的思想家确立一种实用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积极人生态度,未免存在着苛求古人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