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经济伦理思想探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中之(1952- ),男,上海市人,上海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硕士。上海 200234

原文出处:
船山学刊

内容提要:

谭嗣同作为近代中国著名的维新派思想家,在追求变法图强的社会理想中,形成了较为丰富的经济伦理思想。他以“仁—通”为哲学基础,从价值论和社会发展的角度对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做了系统的伦理辩护,并提出了“申民权,抑官权”和“均贫富”的经济平等观。他一反传统社会中“崇俭黜奢”,旗帜鲜明地提出“崇奢黜俭”,在近代消费伦理观念的变革上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1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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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嗣同(1865-1898),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他是近代中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戊戌维新运动中著名的激进派。出身于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从小受的是封建正统教育。幼年丧母,受继母虐待。他在“自叙”中写道:“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①因此对封建伦常关系的黑暗有切身体会。青少年时代的谭嗣同有大志,性任侠,善剑术,涉猎群书,能写文章。受1884年中法战争的影响,他开始有了学习西方船炮技术的观点。1892年,在上海广读西方自然科学及史地政教之书,大量接受西方文化。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使他的思想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为了挽救空前深重的民族危机,他立志变法,倡导新政,成为一个激进的资产阶级改良派。他积极提倡新学,在湖南创办算学会。1896年在北京结识梁启超,高度赞赏康梁的维新思想和变法主张。回湖南后,积极参与新政,推动了湖南维新变法运动的发展。1898年戊戌变法时,谭嗣同被光绪皇帝任命为“军机四卿”之一,直接协助光绪筹办变法事务,成为变法维新运动的一个重要核心人物。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②政变发生后,谭嗣同拒绝出逃,慷慨就义,成为著名的为变法维新流血的“戊戌六君子”而载入史册。

      谭嗣同的代表作是五万言的《仁学》,有上下两卷。该著作以“冲决网罗”的精神“吐万丈光芒”,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篇章,而经济伦理思想是其中的重要内容。爱国的情怀和追求平等的精神贯穿于谭嗣同的经济伦理思想中,成为近代中国宝贵的精神财富。

      一、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发展的伦理辩护

      谭嗣同是近代中国著名的维新派思想家。面对处于危难之中的中华民族,他竭力主张学习西法,开门通商,发展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为此,他在经济伦理思想中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作了系统的伦理辩护。

      首先,将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伦理辩护建立在其哲学基础上。“仁”是中国儒家的核心概念,谭嗣同将其经济伦理思想建立在这一概念的基础上。他与传统的儒家不同,从西方新学中引进了“以太”的新概念来解释“仁”。他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以太”,世界万物是由“以太”这种一种极小的物质微粒构成的,这就决定了万物的本质是相通的。他明确指出:“学者第一当认明以太之体与用,始可与言仁。”③认识“仁”的真谛,必须首先认识“以太”,“仁学”是以“以太”这种万物的本原为根据的。他说:“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④相通是“以太”的本质,那么“仁”也是与“通”结合在一起的。“是故不仁之辨,于其通与塞;通塞之本,惟其仁不仁。通者如电线四达,无远弗届,异域如一身也。”⑤从这一立论出发,他提出了“四通说”,“中外通”,“上下通”,“男女内外通”,“人我通”。而通商是“中外通”和“人我通”在经济上的具体表现,是“仁学”原则在经济上的贯彻。

      谭嗣同以“仁于通,不仁于不通”的观点为前提,提出了“通商者,相仁之道也”的思想,为中外通商做了有力的伦理辩护。他说:“故通商者,相仁之道也,两利之道也,客固利,主尤利也。西人商于中国,以其货物仁我,亦欲购我之货物以仁彼也”。⑥他认为,各国之间的国际贸易,有利于双方。外国的商品进入中国,可以弥补中国物产的不足。即使中国人拿不出合适的商品与外国以货易货,只能用金银支付外国的货款,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谭嗣同视金银为无用之物,以无用之物换取满足生活需求的有用之物,就等于用金钱雇佣外国人为中国人干活:“以无用之金银,易有用之货物,不啻出货而为我服役也。此又一利也。”⑦况且,“中国之矿,富甲地球”,只要广为开采,不必忧虑金银的枯竭。通商是互惠互利的,在外国“仁我”的同时,我们也能“仁彼”,使外国人获得利益。谭嗣同以“仁—通”的哲学观点阐释了中外经济发展的相互联系,并揭示中华民族参与到普遍联系的世界件讲程中的必要性。他用“四通说”和“两利之道”为通商做的伦理辩护是有力的。

      其次,以“不讳言利”的功利论为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发展做伦理辩护。进入近代以后,围绕着救亡图存,发展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的重大问题,各种思想观念进行了激烈的交锋。守旧派和顽固派以“圣贤不当计利害”的观点反对发展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而谭嗣同继承了近代功利主义思想家“不讳言利”的观点,为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发展做伦理辩护。他说:

      “而今日又有一种议论,谓圣贤不当计利害。此为自己一身言之,或万无可如何,为一往自靖之计,则可云尔。若关四百兆生灵之身家性命,壮于趾而直情径,遂不屑少计利害,是视天下如华山桃林之牛马,聪其自生自死,漠然不回其志。开辟以来,无此忍心之圣贤,即圣人言季氏忧在萧墙之内,何尝不动之以利害乎?……若今之所谓士,则诚不计利害矣。养民不如农,利民不如工,便民不如商贾,而又不一讲求维持挽救农工商贾之道,而安坐饱食,以高谈空虚无证之文与道。”⑧

      在谭嗣同这段论述中,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如何理解功利?功利可以分为私利和公利,发展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属于公利的范畴。谭嗣同继承了洋务运动领导人薛福成的观点,认为在功利问题上不能不问其是私利还是公利。古代圣贤对“言利”排斥之,轻视之,是对私利而发。对于公利,应另当别论。公利关系到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关四百兆生灵之身家性命”,难道能不计利害吗?利国利民之术,不能废而不讲。在这里,谭嗣同重新解释了中国传统社会对义利观的认识,强调了发展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势在必行。二是以功利论强调效果的特点,怒斥封建士大夫的空谈误国。这些封建士大夫“不计利害”,务农、务工、经商不如老百姓,又不研究振兴“农工商贾之道”,“于天下大局,何补于毫毛”,即对社会的发展没有什么益处。谭嗣同用孔子的思想与“坐而论道”的封建士大夫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比对。孔子主张言行一致,“而今之士止鹜坐言,不思起行”;孔子主张“下学而上达”,“而今之士止贪上达,不勤下学”⑨。孔子主张“下学”与“上达”是联系在一起的,要从“农工商贾之道”的具体研究中概括出思想和原则。这就要求既要“坐言”,更要“起行”,而不能“止贪上达,不勤下学”。而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圣人之徒”,却与圣人反其道而行之。一旦国难当头,这些“平日虚度光阴”的封建士大夫,其上焉者“不过发愤自经”而已,又有什么用呢?谭嗣同的这些痛心之论,生动而深刻地揭露了封建末世士大夫空谈误国的沉痛教训。总之。经济的发展是建立在利益驱动的基础上的,谭嗣同的“不讳言利”的功利论正是反映了资本主义民族工商业发展的内在要求。他强调国家的公利,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一个爱国者的拳拳之心,而怒斥封建士大夫的空谈误国,又生动地塑造了一个锐于进取的变法改革者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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