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造词法研究，向来是以西方语言学的相关语法理论为参照，借用外国语言学研究方法进行。运用这种研究模式，中国学者在汉语造词法研究方面取得了不少成绩。但与此同时，随着研究的不断发展和深入，我们也越来越认识到汉语存在着自身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独特之处，只靠借鉴西方语言学理论与方法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依据乔姆斯基的语法思想和理论，人类语言存在着普遍语法，即在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不同语言间存在着共性，具有某些相同的语法原则，每个人的大脑都天生具有一定的语言能力，且每个人的语言能力都是相同的，这就是普遍语法状态。而各民族、各地区间的语言差异，则是由不同语言间不同的参数值决定的，即各民族语言所特有的个别语法。①由此可见，由于人类语言普遍语法规则的存在，不同语言研究之间相互借鉴理论和方法是有效、可行的；但由于各民族语言参数的不同，特定语言研究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自身的特殊性，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们研究汉语语法就不得不有意识地关注汉语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特殊性，进而挖掘和探究普遍语法理论和方法关照不到的特殊问题，这样才能更为全面、更为完整地揭示汉语语法的自身面貌和特点。 关于汉语造词法的特殊性问题，一些学者曾予以关注并做过不同程度的研究。黄义昆区分了叠音造词与叠音用词的差别，并总结出叠音造词或成语共有AA式、AABB式、ABAC式、AABC式和ABB式五种不同类型；②徐世漩对比分析汉语、藏语、独龙语等10种语言的语音屈折构词现象，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汉藏语言利用变音造词法造词的相关问题；③黄绮、郑奠、曹先擢和李娜都注意到同素异序词对现象，但研究重点多在现象描述或成因分析上，没有将其视为一种独特的造词法来进行深入分析；④张博、孟凯都关注到局部同素反义词问题，前者将其分为反义同步构词、反义自行构词和反义类比构词三种类型，并对其语义不对应现象做了较为深入的讨论，⑤后者则以《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为对象进行穷尽性的检索，分析成组属性词的对应性及其影响。⑥学术界对特殊偏正式语义造词研究用力相对多一些，但往往都是着力于定性问题，或认为其与正常的偏正复合词无异，或将其视为一种语素顺序异常的特殊复合词，前者如袁毓林、王洪君等，⑦后者如戴昭铭、周荐、王珏。戴先生认为这类词是“用后置名词性修饰成分造成新词”，⑧周先生称其为“语素逆序复合词”，⑨王先生则称其为“正偏式名词”。⑩项梦冰和丁邦新分别讨论汉语方言复合词的异序现象，二者也都持将此类词汇划归正常偏正结构的观点；(11)但由于二者的研究对象为与汉语普通话对比下方言中的“异序词”，涵盖方言中所有与普通话词汇语素序相反的词汇（包括异序与正序词性或词义不对等的情况），实际上与本文所要研究的特殊偏正式语义造词的研究对象范围存在很大差异，故仅在此做简要说明。 通过以上对汉语特殊造词法研究的回顾不难看出，虽然汉语中这几类特殊的词汇或多或少引起过学界的关注，但以往的研究成果偏重现象描述及性质判定，而从造词法的角度去探讨这些词汇形成问题的研究则属凤毛麟角。有鉴于此，本文拟专门就汉语特殊造词法问题做尝试性探讨。 一、特殊语音造词法 语音造词法就是通过语音与语义的联系创造新词的方法，或直接模仿自然声音（即拟声词，如英语的zoom，汉语的“嘎吱”）、或通过声音与事物属性的相关性造词（如英语的click，汉语的“布谷”）、或通过声音与事物表达概念的相关性来造词（如英语的click—strike—kick—knock，汉语的“坐—座”）。(12)利用语音进行造词是各民族语言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基本造词法，但是汉语语音造词法当中存在着其他语言中没有或是很少见到的特殊现象，需要我们区别对待并深入研究。 要从汉语语音造词法当中区分出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特殊语音造词法，首先必须对汉语语音造词法有一个客观、准确的认识。我们知道，汉语词汇按构词类型，可以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两大类，单纯词中有一个小类，叫做“联绵词”，其中又分为双声联绵词（如“参差”“仿佛”）、叠韵联绵词（如“彷徨”“窈窕”）和非双声叠韵联绵词（如“蝴蝶”“芙蓉”）三类。任学良将双声和叠韵纳入造词法类别当中，将双声构词形式的词语全部列入双声造词法，叠韵构词形式的词语全部列入叠韵造词法中(13)（如果双声和叠韵确实属于汉语语音造词法，那么这两种造词法就应该作为汉语特殊造词法进行分析，因为双声和叠韵属于汉语特有的语音现象）；而葛本仪则将双声、叠韵划入构词法中，作为一种构词方式进行介绍。(14)我们认同后者的做法。从历时的角度来考虑，双声、叠韵仅是人们在对词的认知当中总结出来的词的内部结构规律，如“参差”“窈窕”等词在创造使用之初，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以双声和叠韵为依据创造出来的词，甚至有学者提出，很多今人认定为单纯词的词，在使用之初原本是合成词，只因年代久远，后人无法判断其语素合成关系，才被视为单纯词，进而仅从语音关联将其构词方式分为双声、叠韵或非双声叠韵。(15)如果我们将双声和叠韵作为造词法来认识，那么单纯词中的那些非双声叠韵关系的词又是用什么方法创造出来的，就无从解释了。 汉语语音造词法中确实存在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特殊之处，但不是所谓的“双声造词法”和“叠韵造词法”，而是叠音造词法和变音造词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