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纪50年代末基于计算机的超文本(Hypertext)系统出现之后,超文本技术引起众多文学爱好者和理论家的注意,出现了迈克尔·乔伊斯(Michael Joyce)、斯图尔特·摩斯洛普(Stuart Moulthrop)、谢莉·杰克逊(Shelley Jackson)等超文本小说家和泰德·纳尔逊(Ted Nelson)、乔治·兰道(George P.Landow)、大卫·波尔特(Jay David Bolter)等超文本理论家。对于超文本这种新事物,早期理论家曾赋予其浪漫化的乌托邦使命:泰德·纳尔逊幻想构建一个名为“仙都”(Xanadu)的全球性网络,在那里每个超文本文件都可以相互连接,从而使“瞬时性的电子文学”成为可能;乔治·兰道把超文本文学和罗兰·巴特、克里斯蒂娃、德勒兹、德里达等人的文学理论联系起来,将超文本视为一种体现了后现代思想的“理想文本”;大卫·波尔特同样认为超文本反映了后结构主义之“开放文本”的概念,肯定了后结构主义所说的文本的不稳定性、作者权威的降低、读者的解放等特性都将在超文本中实现。20世纪末以来,随着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普及以及超文本研究的深入,早期超文本理论的这些口号遭到了挑战。挪威学者艾斯本·亚瑟斯(Espen J.Aarseth)在其影响深远的著作《赛博文本:遍历文学透视》(1997年)中对早期超文本理论的局限进行了深入的反思,他把这个领域中将文学超文本和巴特、巴赫金、德勒兹、德里达等人的后现代文学理论联系起来的策略视为超文本的诗学追求,并认为此种方法对于理解这个领域起了诸多误导的作用,为此他提出一种独特的超文本美学(Hypertext Aesthetics),其目的就在于分析隐藏在这些理论背后的“制造超文本及其诗学的可能动机”(Aarseth 76),特别是那些围绕着超文本文学而来的未经严密思考的技术神话,以及把超文本文学和后现代思想简单比附的狂热情绪。 一、超文本的结构与阅读 “超文本”这个概念是泰德·纳尔逊在1965年创造的,他把超文本定义为:“关于‘超文本’,我指的是非序列性(non-sequential)的著述——文本相互交叉并允许读者自由选择,最好是在交互性的屏幕上进行阅读。根据一般的构想,这是一系列通过链接而联系在一起的文本块,这些链接为读者提供了不同的路径”(Nelson 0/2)。他所谓的超文本是指一种组织文本的新方式,这种文本可以按照读者选择的序列来阅读,而不只是跟随作者定下的序列;但包括泰德·纳尔逊在内的众多超文本理论家对超文本的理解都存在模糊之处,导致对超文本的界定出现了不同的歧义。根据纳尔逊的上述定义,我们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超文本:一是通过物理链接而形成的文本,即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文本块结构;二是通过读者的自由阅读而形成的文本,即读者选择不同的路径所形成的文本块的组合。那么,纳尔逊所谓的超文本的“非序列性”到底是指超文本自身的结构呢还是对超文本的阅读行为所导致的组合? 在超文本的文学活动中,超文本的结构和阅读是不可分离的,但要对超文本进行精确的界定,在二者之中进行区分还是必要的,即超文本是根据自身结构还是读者的阅读行为来界定?我们可以看到,早期超文本理论家正是在超文本的结构和阅读之间摇摆不定而对纳尔逊所讲的“非序列性”产生了怀疑。乔治·兰道用“多线性”或“多序列性”来否定纳尔逊的“非序列性”,他先是肯定了超文本结构上的特征,“超文本指的是由文本块组成的文本——巴特称之为lexia——并有电子链接将它们联结起来”,但很快他就根据读者的阅读体验而拒绝了“非序列性”这个概念,“电子链接从‘外部’和‘内部’把lexias和作品链接起来——即,另外的作者对之进行注释或将文本进行并置或比较——并因此创造了一种被体验为非线性,更正确地说是多线性或多序列性的文本”(Landow,“Hypertext 3.0” 3)。乔治·兰道用阅读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来示例他所说的超文本的多线性阅读,他认为我们通常是先阅读《尤利西斯》的主体文本,在遇见脚注或者尾注的时候会离开主体文本去阅读注释,然后回到主体文本继续阅读直到遇见另一个注释,每次这样的“跳跃”实际上都创造了一种阅读的线程。在他看来这样一种传统文本的“跳跃阅读”和超文本的多线性阅读并无本质的区别,只不过后者让参阅注释的行为更加容易了而已。 传统文本的“跳跃阅读”确实与超文本阅读有很多的相似性,导致在超文本理论中用多线性的阅读来界定超文本成为主流的看法。大卫·波尔特与兰道如出一辙:“在某种意义上这种链接只是我们使用了几百年的印刷书籍的脚注的电子对等物。代替的是,读者不是查看页面底端或书的末尾,而是移动光标,计算机则找到并显示注释”(Bolter 27)。贡纳·利尔斯托(Gunnar
)则说:“时间中的非线性是想象性的;它是一个从根本上说自相矛盾的概念并且是不可能实现的。时间就是线性的,至少我们需要在时间中阅读和写作超文本。读和写是线性的现象;它们是序列性的和按照时间发生的,受到时间的持续性的顺序所限制,虽然它们的存储位置和空间具有一种非线性的组织”(
106)。正如乔治·兰道指出超文本的阅读体验是多线性的那样,利尔斯托认为超文本阅读和其他所有阅读一样在时间中是线性的,而且超文本的阅读行为将空间中的非线性化约为了时间中的线性。其实兰道和利尔斯托的看法专就超文本的阅读而言并无问题,因为“多线性”或“多序列性”就阅读来说是合理的概念,但关键的是兰道显然在超文本的结构和阅读之间偏向用后者来界定超文本,不管超文本自身结构是线性的还是非线性的,对他来说超文本更重要的特征是变传统的单线性阅读为多线性阅读;利尔斯托在强调超文本阅读和写作的线性特征之时,虽然也注意到了超文本的存储位置和空间具有非线性的结构特征,但他却认为这种非线性结构是不重要的,他说非线性就超文本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术语”(
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