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068(2016)03-0049-10 “具身”被关注只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最大的推动者是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他在反对传统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基础之上,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身体主体”的系统概念,并将身体视为身心的统一体和世界的“元素”。身体在梅洛-庞蒂的肉身哲学中得到了彰显和复魅。随后,具身研究出现在全世界范围内,包括人工智能领域、心理学领域、知识论领域、道德领域和教育学领域等。身体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并获得了它源初的本真意义和认识本质,精神也从不朽的高处拥有了它的肉身根基。作为一种人的实践活动,在此意义上,身体哲学应受到教育学界的重视,因为我们的教育对象是最为复杂的存在者。忘记了身体,我们的教育就会变得不完整。论文试图从五个方面阐释身体研究的发展及其与教育学的关系。 一、身与心的分离与统一:哲学中身体的复魅 身体哲学,或称为身体现象学或肉身哲学,它发端于早期的斯宾诺莎、尼采,到后来的胡塞尔、海德格尔和萨特,完成于梅洛-庞蒂。在此之后,亨利、列维纳斯、福柯、德里达、德勒兹等皆有研究。梅洛-庞蒂被称为是当代身体哲学的第一人和完成者。[1]10而在此之前,西方哲学自柏拉图开始,再往前可追溯至毕达哥拉斯学派,身体被明确定义为与理念世界相对立的感性世界里的实体存在。身体充满了情感、欲望、疾病等,是心灵通往理性的羁绊和坟墓,它阻碍了真理的获得。哲学所追求的真理在于永恒的理念,而身体的存在既短暂又充满欲望,并且极容易腐朽,因此身体不能达到永恒,它是一种暂时性的存在,精神和理性却可以超越肉身的种种局限,在其腐朽之后依然存在。在这种哲学假设下,身体自然无法获得它的认识论和存在论地位。苏格拉底的从容赴死,一方面是他对于不朽的真理的献身,另一方面也表明身体的死亡是暂时的,而精神却在肉身消亡之后永恒地保存下来。 自尼采开始,身体逐步踏入哲学的疆土和哲学家的视野。尼采之前,斯宾诺莎对身体也有过论述,他强调了人的存在的本体论地位及为保持自身存在的努力,但没有将身体存在的证明彻底完成。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运用现象学的还原,从不同角度阐释了身体作为此在的不可或缺性。在他们之中,胡塞尔从解决自我意识与他者意识的关系入手,提出了“主体间性”的概念,此在是通过纯粹意识之间的展开而达到的相互理解,胡塞尔将实在归结于“纯粹意识的关系”之中;作为胡塞尔的学生,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大量地谈到了“上手”“操作”等概念,以此来揭示此在即在世存在的本身的原初世界;萨特也在一定程度上谈到了身体,但最后他还是将自为和自在、身体与意识分开,《存在与虚无》中就表明了这种二分法。真正使得身体成为哲学的中心论题的是梅洛-庞蒂。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身体在梅洛-庞蒂之后并未停留在精神性身体之上,这有待于进一步的阐述和研究。 如果说现象学强调“实在”通过“关系”“上手”“身体”“运动”所型塑,而后现代思想家福柯、德里达、德勒兹等人却是将身体推向了一个唯物主义的“深渊”,它成为了彻底被语言和权力动态转换的社会建构,身体再一次回到了纯物质主义的地位。[2]也就是说,身体在梅洛-庞蒂之后,转向了泛身体哲学,身心统一面临着再次被人为拆解的危险。 梅洛-庞蒂的身体哲学是作为自笛卡尔以来的“身心二元论”的对立面而出现的,身体现象学作为反对“观念的身体”而得到发展是必然的,也是哲学上“身体—主体”思潮转向的使然所在。身体在哲学史上的漫长历程中,一直是作为意识或精神的容器或对立面出现的,甚至是作为基督教禁欲主义中罪恶的根源而必须被救赎和净化,身体被淹没在认识和知识的“汪洋大海”之中。苏格拉底说,知识就是美德,而“认识你自己”及知识的获得必须通过人的内心,摆脱身体的束缚和纠缠,最终才能达到哲学上的智慧之道。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他们的兴趣在宇宙的本原和万物的运行规律之上,即由外求助于对宇宙中的自然现象的理解,而到了苏格拉底,他把这种认识从外拉向了内,即从天上转向对人自身的思考。苏格拉底曾说,我想不如求助于心灵,在那里去寻求存在的真理。[3]62到了柏拉图那里,身体是获取真理和知识的障碍物和累赘,因为身体充满了欲望、情感等,他所提出的灵魂回忆说,就在于通过人的灵魂的回忆而获取原本就存在于心灵中的知识,知识与身体完全没有联系,知识是属于纯灵魂和纯精神层面的智慧,身体无法也不可能触及。我们所熟知的著名的“洞穴囚境”就在于哲学家能够摆脱身体的束缚,从而走向智慧的太阳之光。“只要我们有形体,灵魂受到形体的累赘,我们就不能如愿以偿,获得真理。因为形体使我们不断地忙于满足存活的需要,种种疾病向我们袭来阻碍我们探究真实。形体使我们充满各种感情、欲望、恐惧以及各种幻想和愚妄,真正说来教我们不可能进行思考。”[4]218-219在柏拉图那里,我们的知识只能从理智中回忆和获得,而与身体的感官无关,从而他将身体与精神、理智与感官、理念与感觉、肉体与心灵等全部对立起来。[5]133-171 这与前苏格拉底时代由外求助于知识的观念完全相反,如毕达哥拉斯学派强调的人的小宇宙与人之外的大宇宙系统之间的一致性等。自苏格拉底开始,知识的获取开始变得主观化,知识与概念的次序和结构必须符合客观事物的次序和结构。在通往真理的路上,人对世界认知最初的整体性被打乱了,人与宇宙的和谐关系破裂了,人自身内部的身心统一被分离了,这也是后来在现象学家那里,特别是胡塞尔那里,为什么呼吁应运用我们的纯粹意识对前概念、前科学和前逻辑的世界进行完整把握和还原的原因所在。胡塞尔毕生的精力在于运用纯粹意识反省原初的前科学、前逻辑世界,并揭示世界的构成和概念的建构之前,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运用现象学的方法研究意向性,作为胡塞尔的学生,梅洛-庞蒂、舍勒和海德格尔,分别在身体、情感、存在等方面传承了其老师的现象学说。梅洛-庞蒂将胡塞尔的晚期主体间性思考推向了身体现象学,或者说,他将胡塞尔的意向性、主体间性转化为身体意识和身体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