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件表义功能的实现及其对汉字发展的影响

作 者:

作者简介:
齐元涛,男,山东淄博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汉字学,E-mail:qiyuantao@263.net(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语言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甲骨文时期,构件的表义功能已经产生,但由于构件象物性的存在,表义功能还不是汉字构件的主要功能。战国时期,构件的象物性消失,构件的表义功能全面实现。表义功能的实现,对汉字构形和汉字书写产生了重大影响。对汉字构形来说,用系统中已经存在的构件就可以生成新的字形,构件的构字能力、构形层级都有提高,构形模式和组合模式都向主流模式靠拢,汉字的系统性增强。对汉字书写来说,书写单位不再局限于对物象的描摹,人们可以按照字形别异和书写便捷的需要对书写方式进行调整,这直接促成了汉字笔画的形成。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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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问题的提出

      汉字构形学理论的提出为汉字发展史的描写提供了可操作的方法,各历史阶段的汉字构形属性可以通过量化数据反映出来,我们可以藉着这些数据看到汉字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变化。①然而,在各种构形属性当中,在纷杂的数据当中,是哪种属性的变化带动了其他构形属性的变化,并最终导致汉字构形系统的持续变动?这是在汉字构形属性的共时描写和历时比较之后需要解答的问题。这个问题,将汉字研究从系统构成研究推向了系统生成研究。

      从系统构成来说,汉字的构件及其功能是构成共时系统的基础,构件的形体组合、功能组合、构形层级都是建立在构件及其功能之上的。从系统生成来说,表义功能、示音功能的产生和全面实现是推动整个汉字系统发展的基础,这是由汉字作为记录词的音义的符号这一身份所决定的。构件的表义功能和示音功能是同时产生的,两者都对汉字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两者的作用方式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赵平安(1990)等曾论述过示音功能的发展对汉字变化的影响,本文只论述与表义功能有关的问题,对示音功能只在需要时提及,不充分展开。

      关于构件表义功能的变化及其对汉字发展的影响,王宁(2015)、王宁主编的“汉字构形史丛书”(2003-2007)、王贵元(2010、2013)、黄德宽(2014)等都有论述,尤其是王贵元(2010)专门论述汉字形体演变的动因与机制,提出“字形由表示物象到表示词的音义是字形发展的内在动因,同时也决定了汉字字形发展的基本方向,如字形象形性的消失,字符由多体变为单一,以及形声字成为字形主体等”。这些观点对考察汉字发展演变具有重要启发意义。本文正是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专门梳理表义功能的产生和全面实现的过程,并从系统生成的角度全面阐述表义功能的产生如何作用于汉字构形、汉字书写的发展,论证表义功能的产生对整个汉字系统发展的奠基价值。

      二、构件表义功能的实现过程

      表义功能是指构件以它在独用时所记录的词的词义来体现构意。例如:“尖”字以“小”和“大”的词义会合全字之义,“小”“大”这两个构件承担的是表义功能。

      综观整个汉字的发展历程,构件的表义功能有一个从产生到全面实现的过程。

      殷商甲骨文时期,汉字构件的表义功能就已经产生。最早的一批字主要是用象形的方式来构造的,构件用与物象相似的形体来体现构意,承担的是表形功能。当这些字记词之后,就获得了词的音和义,当它们充当构件参构其他字时,就可以提供表义功能和示音功能。例如:(赤),以“大、火”会“赤色”之义,“大”本身描绘的是人的形象,但“赤”中的构件“大”承担的不是表形功能,传达的构意不是字形本身显示的“人形”,而是表达与“小”相对之义,承担的是表义功能。对于殷商甲骨文来说,由于如下两方面的原因,有些已经产生的表义功能暂时还处于隐性状态:(1)构件象物性的存在,使构件的表形功能处于显性状态,表义功能被掩盖;(2)具备了表义功能资格的构件未参与构字,其表义功能未被激活。这两个方面使得殷商甲骨文时期的构件以表形功能为主,表义功能还不占优势。从共时构形属性测查来看,甲骨文共有基础构件412个,其中可承担表形功能的有356个,可承担表义功能的有125个,可承担示音功能的有113个(郑振峰2006:33)。

      西周时期,表义功能明显增多。有些传承字增加了表义构件,如“各”,甲骨文作,记录“到来”义,西周金文有的字形增加表义构件“彳”或“辵”作;许多新增字采用会义、义音的构形方式,如等。这一时期,构件的象物性仍在,表形功能仍具有一定的能产性,西周时期新增的象形字有30个,但跟传承字相比,象形字所占比例下降了24.0%;而形声字却是西周时期比例高于传承字(黄德宽2014:220)。我们知道,形声字的义符一般由表义构件充当,从黄德宽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到这样一个趋势:表形功能的构字能力在下降、表义功能构字能力在上升。

      春秋时期,表义功能进一步增强。例如:春秋金文中用“金”作表义构件的字有50多个,像“鋁、鉤、鉉、錐、鐘、鍾、鐸、鑄”等,可见表义构件构字能力之强。这一时期,表形功能仍存在能产性,但构字能力已明显下降,新增的象形字只有“禺、丌、焉”三个(黄德宽2014:282)。在春秋金文1286个不重复单字中,表义构件出现1963次,表形构件出现936次,示音构件出现589次(罗卫东2005:29)。这说明在春秋时期,汉字构件已经以表义功能为主,表形功能居于第二位。

      战国时期,表义功能全面实现。战国时期,象形构形方式基本不再具有构成新字的能力,这一时期的少量表形功能都是前一时期的遗存。就新增字而言,99%的新增字是形声结构类型,形声构形方式基本成为唯一的构形方式(黄德宽2014:359),也就是说,新字的构造已完全依赖于表义功能和示音功能。例如:秦简新出字“薪、貍、豻、拓、迸”(郝茂2000)等都是表义构件和示音构件构成的义音合成字。从构形属性的统计来看,在楚国简帛文字1887字中,表义直接构件出现1897次,示音直接构件出现1425次,表形直接构件只出现308次,表义功能居于表形、表义、示音三大构意功能的首位,而表形功能已退居末位(李运富199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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