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地理,趣味

作 者:
李健 

作者简介:
李健,深圳大学 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李健(1964- ),男,安徽宿州人,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中国中外文论与比较诗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艺学、文艺美学研究。

原文出处:
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梁启超是中国现代美学的重要开拓者之一。他站在中国封建社会秩序解体、新的社会秩序建立的边缘,以自己敏锐的视角去寻求美、发现美。在文体中,他发现了中西截然不同的美学精神;在地理中,他发现了地域造就人的性情以及性情与美的创造之关系。最终,他找到了真与趣味,津津乐道自然、人生、文学与艺术中所蕴含的真与趣味。他希望建立一种新的美学精神,这种美学精神“精深盘郁”、“雄伟博丽”,充满趣味,具有冲破旧传统的恢弘气势;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一新的美学精神能够保存中国传统美学的优雅与华丽。这种梁启超式的情结,成为中国现代美学发展中的一个典型表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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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6)04-0065-09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6.04.007

       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历程,在不断的破与立的躁动中逐渐发现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我们研究、回顾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时,我们就会惊奇地发现,梁启超是我们无法绕开的一个人物。他站在中国传统社会秩序解体、新的社会秩序建立的边缘,以自己敏锐的视角去寻求美、发现美。在文体中,他发现了中西截然不同的美学精神;在地理中,他发现了地域造就人的性情以及性情与美的创造之关系。最终,他找到了真与趣味,津津乐道自然、人生、文学与艺术中所蕴含的真与趣味。在对美的追寻过程中,处于新旧时代过渡时期的美学家们大多走着一条中西融会之路,如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美学思路,王国维借助于康德、叔本华的美学观点来阐释中国古典美学等,都是中西融会的具体实践。梁启超也超越不了时代的拘束,从他对美的态度尤其是对文体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虽然他竭力推崇欧西文学艺术中所表现的思想境界,倡导“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但是,也没有完全倒向西方,没有从根本上抹杀中国的美学传统,而是很自然地适应了这个社会,自觉地为新秩序、新文化的建立呐喊,试图确立一种新的美学范式。从他呐喊的声音中,我们能够清晰地听出他对中国传统的决绝态度,同时也能隐约感受到他对中国传统存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他要与之决绝的是中国传统美学精神中的柔婉与黯弱,依恋的是中国传统美学精神中的优雅与华丽。显然,这是一种矛盾倾向。这种矛盾倾向,使得他的美学思想也呈现出善变的特点。作为中国现代美学的一个重要的开拓者,梁启超美学思想的光彩也正呈现在这种矛盾之中:一方面,他希望建立一种新的美学精神,这种美学精神“精深盘郁”、“雄伟博丽”,充满趣味,、具有冲破旧传统的恢弘气势;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一新的美学精神能够保存中国传统美学的优雅与华丽。这种梁启超式的情结,成为中国现代美学发展中的一个典型表征。

       一、文体革命:传统与欧西选择背后的工具论美学

       梁启超是有着重建中国现代美学的理想的,要重建中国现代美学,必须改造中国传统美学。梁启超对中国传统美学的改造首先从文体革命开始,这与他政治革命的思想血脉相连。在他看来,要真正地改造中国,唤醒沉睡的中国人,必须从改造文体开始,进行彻底的文体革命。在这种思想观念的驱动下,他与黄遵宪、夏曾佑、谭嗣同等人先后发动了“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发表了一系列文体革命的主张,掀起了一场中国现代美学史上最为壮观的文体革命浪潮。在这一浪潮的冲击之下,中国现代美学范式逐渐确立,美学成为一种实现某种政治或伦理道德意图的工具。单单从工具论的角度来看,梁启超的文体革命美学与传统儒家的“言志”与教化美学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立足点却大相径庭。“言志”与教化美学的立足点是内转,而梁启超的文体革命美学立足点是外转,要求中国现代美学面向世界,用欧西进步的思想与文化去冲刷中国传统美学,革新传统美学,从而,寻求中国现代美学生成的方法与途径。

       (一)诗界革命

       “诗界革命”作为当时的一股思想潮流,对中国现代文学与思想的影响极大。梁启超是“诗界革命”的理论主将之一,在他看来,“诗界革命”的根本目的不是抛弃传统诗歌所固有的审美品质,而是意在革除传统诗歌中陈陈相因的思想情感,要求在诗歌之中注入新的思想、新的理想。这新的思想、新的理想是指“欧洲之真精神真思想”,那是一种迥异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进步思想。这种思想“精深盘郁”、“雄伟博丽”,具有打碎一切的气概与力量,蕴涵着无穷无尽的激情。这种“真精神真思想”不仅是西方思想的精华,也是西方诗歌的意境。这是一种大境界。梁启超尤其赞赏西方诗歌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大境界。在他的眼里,这种境界是中国传统诗歌所不具备的。梁启超从形式上分析了西方诗歌大境界产生的原因,认为是西方追求大制作所产生的结果。他曾经这样说过:“希腊诗人荷马,古代第一文豪也。其诗篇为今日考据希腊史者独一无二之秘本,每篇率万数千言。近世诗家,如莎士比亚、弥儿敦、田尼逊等,其诗动亦数万言。伟哉!勿论文藻,即其气魄固已夺人矣。中国事事落他人后,惟文学似差可颉颃西域。然长篇之诗,最传诵者,惟杜之《北征》、韩之《南山》,宋人至称为日月争光;然其精深盘郁雄伟博丽之气,尚未足也。”[1](P.4)他希望中国现代诗歌创作能够继承杜甫、韩愈的优良传统,多出现一些鸿篇巨制的大制作,而且又要能够弥补杜、韩气魄上的不足,在诗歌之中贯注一种大气魄。因为唯有大制作、大气魄,才会有大境界。这里,实际上贯穿着梁启超对诗歌美学的一种整体性思考。在他看来,大制作与大气魄不是各自孤立的,而是密切关联的。梁启超所说的“大气魄”是指阔大的思想精神,昂扬的革命风貌。具体到诗歌创作,是指西方诗歌所表现的大题材。只有大的题材,才会有大的制作。中国古代的诗歌多描写风花雪月,展现的是诗人的内心世界,这样的诗歌不可能出现大制作。唯有宏观地表现时代,展示革命精神的诗歌,才可能出现大制作。由此,梁启超提出了“诗界革命”的具体目标,那就是:新意境、新语句、古风格。在《夏威夷游记》一文里,梁启超明确说:“欲为诗界之哥伦布、玛赛郎,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人之,然后成其为诗。”[2](卷21,P.5667)梁启超非常满足自己的这种发现,并且坚信,只要坚守这三长,一定会成为“二十世纪支那之诗王”。为了追求诗歌的大气魄,他要求向西方学习,学习西方的先进理念,学习西方的精神气质,同时,也学习西方的鸿篇巨制,学习西方的雄伟博丽,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振奋中国人的精神,彻底改造中国愚黯的现状。今天看来,这种工具论美学范式,虽然存在这样那样的偏颇,但适应了那个时代的需求,自有它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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