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9-0005-11 翻开18世纪的美学著作,令人惊奇的是,它大量关注自然中的美、崇高和如画性。②它将艺术处理为次要的、派生的而不是主要对象。虽然我们不能说19世纪同样重复了这些重点,但它们的确重现在一些显耀的地方,比如,出现在罗斯金(Ruskin)的《现代画家》(Modern Painters)一书中——这本书可以被不太确切地叫作“如何看待自然并审美地享受它”。然而,在我们这个时代,美学论著几乎都毫无例外地关注艺术而极少关注自然美,或仅以最敷衍的方式对待自然美。美学甚至被本世纪中期的一些理论家定义为“艺术哲学”、“批评哲学”,其主要方式是,通过分析语言与概念来描述并评价艺术对象。广为引用的两本美学选集(英国埃尔顿编、美国维瓦斯与克里格合编),都丝毫没有包含对自然美的研究。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令人惊奇的转变?为了寻找答案,我们不但要考察哲学家们的理论,而且还要考察审美鉴赏力自身的某些普遍转变。这是一个合理的过程,因为即使鉴赏力判断与美学的理论化之间逻辑层次不同,但二者却彼此深刻影响。因此,相关事实就是:当今很多人热衷户外活动、旅行队、露营以及自驾游,但对自然进行严肃的审美关注却是罕见现象。如果把华兹华斯的相关论述视为这一研究对象最近历史的伟大巅峰,那么,我们不得不说,这一基础的确已从卓越的顶峰急剧衰落,我们当今所能概览的远逊于巅峰。一方面,它迅速衰退,深陷浪漫派自身的“颓丧”体验;另一方面,它已衰退为某种所谓热衷自然的牵强陶醉与虚伪。这种对自然的热衷尽管显得时尚,但实为贬损自然的热衷。就其最深处的感受而言,这种华兹华斯式的体验重新燃起一些人的宗教想象,因为他们发现,维系它的不再是传统教条。但是,随着宗教信念日益彻底丧失,反教条的华兹华斯式体验本身也被渐渐破坏。 人们以前觉得,自然是人的“施教者”,自然之美或多或少传达出助人道德高尚的信息。但这种感觉正在消失,这只不过是普遍消失的理性主义信念的一个侧面——这种信念确信人类能够彻底理解自然,确信人类的希冀与期许都能在它那里获得最终认可。众所周知,当代人类的典型形象是这样一个“陌生人”——一个被冷漠、无意义且“荒诞的”自然所包裹的“陌生人”。 同样,科学工作也使得对自然的审美阐释面临更多困惑、丧失信心。显微镜和望远镜已极大地增加了我们的感知材料,被通常阐释的日常景观的形式,仅仅是从无数不同刻度中选择出来的。 毫不奇怪的是(当然也有例外),艺术家自身已从模仿与再现转向对各种新对象的纯粹创造,试图静观它们自身。如果它们表达的并非是单纯的形式关系,那么,它们“更加”趋向于表达人类心理的内部景观而不是陌生的外部景观。 从理论层面来说,美学本身忽视自然美有其明确原因,特别是在美学追求使其自身变得越来精密的时候。其中一个原因是,如果我们旨在完全普遍地说明审美卓越(aesthetic excellence)的话,那么,这种描述就不能从根本上指涉自然体验(或模仿),因为有些艺术(比如音乐)没有任何这种指涉。一些作家都对如下事实印象深刻:审美体验的某些特征在自然中不可获得——景观不能严格地控制观察者对它的反应,但一件成功的艺术品却可以;艺术对象的特点是有框架的、“难懂的”、“幻觉的”或“虚拟的”,与之相比,自然对象则是无框架的普通对象。因此,人工制品被看作优秀的审美对象与合适的研究焦点。 虽然表现理论现在已经黯然失色,但最近被广泛接受的统一的审美系统却还是它。没有一个新系统可以取代它,并且,它的一些影响仍然伴随着我们。表现理论是一种交流理论:它必须把对于自然的审美体验,描绘为与自然的创造者之间的交流,这种交流很少被描绘;或者描绘成(相当不适宜的)一种发现,即自然的形状和颜色可以有幸充当表现人类感受的工具,虽然这些从来不是为了那个目的来构建的。④理论最容易处理人工制品而不是自然对象,处理成功的人际交流而不是静观作为实体的纯粹实体。尽管最近的一些审美分析提供了工具,可以用来重新调整这些重点之间的不平衡,但它们还没有被广泛地运用到这个任务之中。⑤ 最后,从随处可见的艺术批评家们的著作里,我们可以看到,语言分析家或概念分析家们一直以来都受到诱惑,都试图将其技巧首先运用到论证、驳论以及声明中。尽管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具体到自然美而言,这种论辩性的批评著作几乎不存在。哲学家们首先必须详细系统地说明他们自身对于自然的审美愉悦。但到目前为止,这一直都是他们不轻易或不情愿做的。 笔者上文已经概述了自然美研究被忽视的情况,现在想讨论的是,这种忽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之所以糟糕,是因为美学因而就会对一系列重要而又丰富复杂的相关数据视而不见;之所以糟糕,还因为当一系列人类体验被与它们相关的理论忽略时,它们就往往成为更加不易获得的体验;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敏锐有效的语言(这种语言将伴随我们下文的审美讨论)来描述它们的话,那么这些体验就被尴尬地感觉为无足轻重的东西;既然无足轻重,这些体验就几乎不被注意。如果因为其他一些原因,这些体验早已很难获得(至少它们中的一些很难获得),那这个结果就特别不幸。那么,关于自然美这个话题,当代美学能够讲些什么呢?